上午九点五十,酒仙桥 798。
林芮背着 61 键 MIDI 键盘,站在盛曜录音棚门口。
北京初夏的阳光带着一点燥,她却从骨子里发冷——母亲术前指标不稳,手术被临时提前到今晚。
2 万定金已经打进医院账户,她没时间矫情,只能速战速决。
门从里面被推开,冷气扑面。
陈华羽套一件简单的白 T,领口洗得有些松,锁骨下缘有一颗褐色小痣。
他低头看表,再抬头,视线在她手里的琴包停了一秒。
“这么轻?”
“只是demo,用不着全配重。”林芮声音沙哑,一夜没睡。
陈华羽侧身让路,“进去吧,空调有点低,要外套吗?”
“不用。”她迈进去,脚步却虚了一下。
男人伸手,手掌虚虚托在她手肘,没真正碰上。
“昨晚……没合眼?”
“习惯了。”林芮把琴放在支架上,低头插线,错过他眉心里那一瞬褶皱。
——她不想被同情,也不想被看穿。
控制室里传来导演的大嗓门。
“Demo 半小时搞定!下午直接进现场,乐队只排一次,谁掉链子谁走人!”
陈华羽冲她做了个“别怕”的口型,转身去交涉。
林芮低头调音色,耳机里 7/8 拍的节拍器“哒、哒、哒”,像医院监护仪。
她想起清晨医生的话:
“你妈二次心衰,再拖危险系数翻倍。”
指尖不自觉加重,琴键发出闷促的击弦声。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在琴盖上,轻轻敲了两下。
节拍器被调成 4/4,陈华羽的声音压得很低:“别慌,先呼吸。”
林芮抬眼,他在她上方俯身,睫毛在调音台灯光里投下一道细线。
“我不慌。”
“你的手在抖。”
林芮这才发现右手食指悬在空中,微微颤。
她收回手,攥成拳,又松开,“开始吧,流程?”
陈华羽把打印好的谱子递给她,“原曲 C 大调,太俗,我想改成 f 小调,副歌加一段钢琴 Shredding,十秒就够。”
“速度?”
“160。”
林芮眉梢一跳,“流行歌 160 还用七连音?”
“所以找你。”他笑,眼尾又弯下去,像凌晨两点给她盖毯子时那样。
林芮低头,在谱面空白处画了一个小小的“R”,代表她私设的节奏重音。
陈华羽瞥见,没说话,心底却像被那个“R”撞了一下——
他连载三年的小说里,女主每次即兴前都会在谱面画玫瑰,落款正是“R”。
—转—
3
Demo 录制比预想顺利。
第七遍,陈华羽摘下耳机,冲玻璃窗外比了个“OK”。
林芮指尖离开最后一组和弦,掌心全是汗。
控制室门被推开,导演拿着流程表大步进来。
“陈老师,节目组刚加要求——今晚彩排需要‘情侣感’,公司决定让陈老师和女嘉宾互动,观众爱看。”
陈华羽皱眉,“之前说只弹琴。”
“上头临时改。”导演摊手,“或者你找个别那么‘高冷’的钢琴手,换个能炒 CP 的。”
空气瞬间安静。
林芮垂眼收拾线材,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
陈华羽声音低了几度,“我弹得够烂,需要靠炒?”
导演干笑,“市场导向嘛。”
林芮背起琴包,转身,“我可以走。”
“不需要。”陈华羽一把扣住她琴包肩带,指尖擦过她锁骨,声音极快却坚定,“你留下。”
他看向导演,语气平静,却带着顶流少有的压迫:“要么原方案,要么我退出,违约金我自己付。”
导演愣住,半晌才嘟囔:“再商量。”
人走后,控制室只剩节拍器空响。
林芮先开口:“谢谢,但没必要为我毁约。”
陈华羽没回,忽然伸手把门反锁,摘下头顶话筒,扔到桌上。
“代林芮。”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昨晚医院走廊,我听见你和医生的话。”
林芮脊背一僵。
“我可以预支你酬劳,二十万,先做手术,别的事后谈。”
他声音很轻,却像琴锤敲在钢弦上,带着回响。
林芮抬眸,目光在冷白灯光里像一面裂开的镜子,“理由?”
陈华羽喉结动了动,半晌才笑:“就当……提前支付版权费。”
“什么版权?”
“我小说结尾,需要一首钢琴安可。”他顿了顿,补一句,“只有你能写。”
林芮没应声,心底却像被人按下了最低音区的 Do,沉沉地共鸣。
——她想起 B 站私信里那个“三年老粉”,忽然有了一丝恍惚。
傍晚六点,彩排通知还是下来了:原方案不变,但加了一个“面具互动”环节——
钢琴手戴半脸狐狸面具,与歌手“假面合唱”,制造悬念。
林芮被带到化妆间,造型师给她扣上银灰面具,只露一双眼睛。
镜子里,她看见自己苍白的唇,和因为缺觉而微微下三白的瞳孔,像只被逼到墙角的兽。
手机震动,医院发来术前最后一条知情同意书:
【20:00 准时进手术室,家属请签字。】
她盯着时间,19:30。
再熬半小时,她就得赶回医院。
舞台监督在耳机里倒数:“十、九、八——”
林芮深吸一口气,把面具按紧,走向升降台。
舞台灯亮起的一刻,她看见陈华羽站在光柱中央,也戴着同款黑狐面具,目光穿过人群,准确落在她身上。
他抬手,比了一个只有她看得懂的手势——
那是她 B 站混剪视频里,每场 Live 他必做的“收音”动作。
林芮心口像被什么狠狠拽了一下。
前奏响起,f 小调的低音轰然滚落,像那场凌晨的冻雨。
她指尖落在冰凉的键上,忽然不再想手术、不再想缺口、不再想世界崩塌。
——她只想弹。
十秒 Shredding,160 速度,七连音如瀑布倾泻,舞台灯光在她指缝间碎成薄荷色的雨。
观众席爆出第一声惊呼。
陈华羽摘下面具,高音 C 拔地而起,像把黑夜撕开一道裂口。
副歌最后一小节,他忽然转向钢琴,声音低却足够让全场听见:
“芮哥,接得住吗?”
林芮面具后的唇角勾起,右手大跳三个八度,按下轰然终止。
余音在场馆穹顶回荡,她起身,朝观众欠身,也朝他——
银灰面具在灯光下泛出冷芒,像一场未揭幕的宣言。
升降台缓缓下降,林芮看了眼手机,19:58。
还来得及冲去医院。
可下一秒,后台通道被人堵住。
卓珩带着两名保镖,冲她伸出手,掌心是一份崭新的合同:
“代小姐,二十万预支可以立刻打给你,条件——今晚彩排结束,把面具摘下来,让全世界知道你是谁。”
林芮抬眼,透过面具的狭缝,看见陈华羽正被主持人拉去合影,背对后台,浑然不觉。
她指下的手机再次震动,医院跳出红色提醒:
【20:00 超时未签字,手术将顺延至明早,风险增加 18%。】
灯光刺目,合同雪白。
林芮的指尖停在面具边缘,呼吸声在封闭通道里被无限放大。
——摘,还是不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