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超的手指停在屏幕上,没再往上划。他本来要切到下一个视频,可刘彻突然喊了声“等等”,声音不大,却像钉子一样把整个空间钉住了。
大殿里没人说话。长安的夜景还挂在空中,灯火连成一片,安静得像是能听见更夫的脚步声。可这平静底下,藏着一股劲儿,像是拉满的弓,就等一支箭射出去。
刘彻站了起来。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稳。他走到那幅虚空中悬浮的地图前,伸手点了点河西走廊的位置。指尖落下时,画面轻轻晃了一下,风沙好像真的从里面吹了出来。
“那一战……”他开口,声音低,却压得住全场,“是我这辈子最险的一次。”
程超没动。他知道这时候不能打断。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一闪一闪的,像心跳。
画面自己动了。没有滑动,也没有点击,就像是被刘彻的话引着,视频倒退了几秒,重新回到了卫青出塞的画面。黄沙漫天,骑兵列阵,战马嘶鸣,鼓声从远到近,一声比一声重。
“元狩四年。”刘彻盯着那支深入大漠的队伍,“卫青带兵走了三千多里,粮断了七天。最后是怎么撑下来的?杀马喝血,啃皮甲煮汤。”
李世民眉头皱了起来:“这么远?要是败了,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赵匡胤坐在椅子上,手指搭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敲:“换我那时候,朝堂早就炸了。十个文官九个要拦,剩下一个说打得赢也不该打。”
嬴政一直没说话。他坐在龙椅上,手放在扶手上,眼神落在画面上,像是在算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朕灭六国,是一城一地啃下来的。你这不一样。你是出了长城,直接往根上砍。”
这话一出,其他人全看了过来。
刘彻没回头。他站在地图前,背对着众人,肩膀没动,可整个人的气势变了。刚才还是一个看历史的人,现在,他就是历史本身。
“寇可往,我亦可往!”
六个字从画面里炸出来。那是诏书下达时的声音,是未央宫早朝上的宣示。镜头扫过百官低头领命的场面,然后猛地切到边关烽火冲天,汉军铁骑踏破雪原,直插匈奴王庭。
刘彻的手慢慢抬起来,和画面里的自己同步。仿佛他也站在高台上,看着千军万马奔腾而出。
“你们觉得我是为了打仗而打仗?”他忽然转过身,目光扫过所有人,“匈奴年年来抢,烧村子,杀百姓,抢走粮食和女人。我不打他们,他们就会一直来。你说,我是让他们继续抢下去,还是我带人走出去?”
没人回答。
朱元璋原本靠在案边,听到这话,坐直了身子。他想起自己小时候逃荒的日子,一家人饿得啃树皮,路上全是死人。那种苦,不是打几场胜仗就能忘的。
画面也变了。先是边境村落被焚毁的场景:屋梁塌了,狗趴在废墟里不动,一个老妇抱着孩子哭,旁边的男人跪在地上,手里攥着半截断刀。接着镜头一转,河套地区恢复耕种,田里有人插秧,小孩在新建的学堂门口背书,墙上写着“孝悌忠信”。
“打下来不算完。”刘彻走到西域位置,一掌拍在地图上,“今日插下这面旗,明日就有商路通达。玉门关外,不再是绝境,而是门户。”
赵匡胤看着那条从长安一路延伸到西域的驿道,低声问:“可这么多地方,万一哪个点出事,消息传回来要多久?”
“八百里加急,六天到长安。”刘彻答得干脆。
“那要是敌人同时打几个关口呢?”李世民接上,“你顾得过来吗?”
“所以我设了都护府。”刘彻转身面对他们,“派信得过的官员常驻,遇紧急情况,先斩后奏。”
赵匡胤眼睛一亮:“那你如何保证他们不反?”
“三年一调任。”刘彻笑了笑,“家属留在长安。”
赵匡胤愣住,随即笑了。这不是简单的控制,是既给权又留扣子。比他当年杯酒释兵权高明多了——那是削权,这是用制度管人。
李世民默默点头。唐朝后期节度使坐大,就是因为权力太集中,没人盯着。而刘彻这套,从一开始就防着这一天。
朱元璋低头看着案几,手指慢慢摩挲着边缘。他以前总觉得打仗打得太多不好,可现在听下来,有些仗,不是你想不想打的问题,是你躲不掉。
“你不是穷兵黩武。”他终于开口,“你是逼出来的。”
刘彻没笑,也没回应。他知道这评价不容易。一个皇帝,能在死后被人说一句“他是逼的”,就已经算是公正了。
程超看着屏幕,弹幕还在刷。
“汉武帝牛啊!这才是真男人!”
“原来都护府这么厉害,学到了。”
“家属留在京城这条太狠了,谁敢乱来。”
他没管这些,只盯着刘彻的脸。那张脸上没有得意,也没有疲惫,只有一种沉下去的东西——像是回忆,又像是决心。
嬴政这时睁开了眼。他一直闭目听着,像是在梳理整套战略的脉络。此刻睁开,目光如刀。
“你能打,也能治。”他说,“很多人止步于前者。”
这句话分量很重。嬴政从不轻易夸人,尤其是另一个开国之君。
刘彻看向他,两人视线对上。一个是铁血统一的始皇,一个是开疆万里的武帝。隔着千年,却在这刻达成了某种默契。
“可我也犯过错。”刘彻忽然说。
所有人都一顿。
他没继续讲错在哪里,但程超知道。晚年巫蛊之祸,太子冤死,朝廷动荡,百姓受累。那一段,视频还没放出来。
但刘彻现在提这一句,不是为了认错,是为了提醒自己——也是提醒眼前这些人:再大的功业,也经不起乱来。
他再次走向地图,这次停在了北方草原的位置。
“匈奴不是一天打垮的。”他说,“是十年,二十年,一代人接一代人打下来的。我登基时,国库里钱粮堆得冒尖,可打到最后,也空了。但我宁愿国库空,也不能让边境空。”
李世民听得认真。他想到自己打突厥的时候,也是倾全国之力,但打完就收手了。而刘彻不同,他是打完还要守,守完还要建。
“你在做一件别人不敢想的事。”李世民说,“不只是扩土,是在改格局。”
刘彻点点头:“过去中原王朝总想着守住长城就行了。可我想的是,为什么不能把防线往外推?为什么不能让敌人怕我们,而不是我们怕他们?”
赵匡胤轻叹:“你想得太远了。”
“不是我想得远。”刘彻声音沉下来,“是形势逼我必须往前走。你不走出去,问题就会走进来。”
程超听着这些话,忽然觉得这场视频会议变了味儿。一开始只是放个片子看看热闹,现在却像是几位帝王围坐在一起,重新审视自己的江山、自己的选择。
他没再动手机。他知道,接下来的内容不用他推,刘彻自己会走下去。
果然,刘彻抬起手,指向西域深处的一个点。
“这里,将来要设一个新都护府。”
他语气平淡,就像在说今天要多派一队巡逻兵。可这话一出,整个大殿的气氛都变了。
嬴政睁开了眼。
李世民坐直了身体。
赵匡胤停止了敲腿。
朱元璋抬起了头。
程超盯着屏幕,发现那里根本还没有这个标注。
那是刘彻自己画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