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烬走出山洞时,风正好吹起他白大褂的一角。药囊在腰上晃了一下,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阿荼走在前面,没回头,但脚步慢了半拍。
“我们不回结界城了。”陈烬说。
她停下。
“档案查不到真相。”他继续走,声音平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爹是谁,我怎么来的,这些事人族不会记,就算记了也是假的。”
阿荼转身看他。他的左眼角又渗出血丝,这次她没提。
“那你打算去哪?”
“兽族那边。”他说,“我的血能控妖兽,能听懂它们说话,连赤焰狮王都认我血脉。可我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答案不在城里,而在他们嘴里。”
阿荼皱眉。“你现在进去,不是找线索,是送死。”
“以前是怕死。”他摸了摸后腰的药囊,“现在怕的是忘了自己是谁。名字还在,事也记得,可心里空了一块。刚才有三秒,我叫不出你的名字。”
她没动。
“我知道你在。”他说,“每次我快倒下的时候,你都在。这点我记得。”
阿荼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火光一闪,符纸被灵火点燃,贴在他衣领内侧。
“匿息符。”她说,“能压住人类气息,撑六个时辰。别死了,我不想到时候给你收尸。”
两人开始往北走。
沿途地势渐高,草木稀疏。远处山脊上有黑影移动,那是兽族巡逻队。地面埋着骨哨,风吹过会响,是警戒阵法。
“绕路。”阿荼低声说。
他们改走干河床,踩在碎石上,尽量不发出声音。
快到边界时,陈烬忽然抬手。
“有狼。”
阿荼立刻蹲下。他闭眼,用意念传话过去。几秒后,前方灌木丛里的妖狼抽了抽鼻子,转身走了。
“过去了。”他说。
阿荼递来一只小机关鸟,铜做的翅膀能展开,肚子里塞了张纸条。
“我改过的。”她说,“飞到高空拍下面的情况,天亮前回来。”
鸟飞出去,落在远处石塔顶上。
他们躲在岩缝里等消息。
半夜,机关鸟飞回,翅膀少了一边,但纸条完好。上面画着地图,标出三个营地,全是狼族战士,武器齐全,箭头朝南——结界城方向。
“他们在集结。”阿荼声音发紧,“是不是冲你来的?”
“不像。”陈烬盯着地图,“如果是抓我,早就动手了。现在是战备状态,像是要打仗。”
“打谁?”
“不知道。”他摇头,“但肯定不止为了我。白骨夫人留下的骨片说过,‘灭世之门,需陈烬之血’。我是钥匙,但他们要开门,就得活着的我。直接开战,不符合逻辑。”
“那你还往前走?”
“正因为这样才要走。”他说,“如果他们真要开门,我就必须知道门在哪,怎么关。不然等门开了,谁都活不了。”
阿荼盯着他看了很久。
“你变了。”她说。
“嗯?”
“以前你做事,都是算好了替死的人。”她指着他药囊,“现在你明知道危险,还是往里冲。不是为了活,是为了搞清楚什么是对的。”
陈烬没回答。
他确实不一样了。以前只关心能不能活下去,现在他怕的不是死,是忘记那些拉过他一把的人。
他翻出灰临终前留下的信。蜡封已经裂了,里面一句话:“兄长知你血脉相连,若有用处,不必犹豫。”
他把信收好。
“我们换个路线。”他说,“不去主营,去东边那个废弃祭坛。那里曾是祭司记录禁忌的地方,也许能找到恢复记忆的方法。”
“魂归术?”阿荼问。
“听说过?”
“炼器师古籍提过一嘴。”她说,“用至亲之物引魂,唤醒遗失的记忆。但残卷难寻,完整版据说在万兽渊。”
“那就先找残片。”
他们起身继续走。
路上陈烬突然停住,扶住石头。
“怎么了?”
“头……有点晕。”他按着太阳穴,“好像有什么画面闪过,但抓不住。”
阿荼立刻伸手,掌心燃起灵火,按在他手上。温度传来,他眼神慢慢聚焦。
“刚才是不是又忘了什么?”
“忘了三秒。”他苦笑,“差点把你当成敌人。”
“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深入。”她语气严肃,“再这么下去,别说找记忆,你连自己是谁都会忘。”
“所以我才不能停。”他说,“越忘得多,越要往前走。停下来只会更快消失。”
阿荼没再劝。
他们避开主力营地,沿着断崖边缘前进。风沙越来越大,远处一座半塌的石塔立在荒原上,塔尖挂着几根骨头,随风轻晃。
“那就是废弃祭坛。”她说。
“走吧。”
快到塔前时,地面出现脚印,很新,是狼族战士的爪痕。周围还有烧过的灰烬,残留着血腥味。
“有人来过。”陈烬蹲下检查,“不是巡逻,是搜查。”
他们小心进入石塔。
里面堆着碎陶片和破布,墙上刻满符文,有些被划掉,有些被涂黑。角落有个木箱,锁已坏,打开后只有半卷发黄的皮纸。
陈烬拿起一看,上面写着“魂归术·引”三个字,后面残缺。
“找到了。”阿荼凑过来,“虽然不全,但总比没有强。”
纸上提到需要“至亲之物为引”,并列出几种可能:血、骨、贴身之物,或承载强烈情感的记忆载体。
“血的话……”他看向自己手指。
“别试。”阿荼拦住他,“你现在身体不稳定,随便激活秘法可能直接崩神识。”
“那怎么办?”
“先弄清完整流程。”她说,“这地方被翻过,说明兽族也在找这个。他们不想让人恢复记忆,或者怕别人知道什么。”
陈烬把残卷收进怀里。
走出石塔时,远处传来号角声。三长一短,是紧急集合令。
“他们在调兵。”阿荼望向南方,“全部往边境去了。”
“不只是边境。”陈烬眯眼,“你看那边烟尘的方向,是冲着北岭深处去的。那里有座古殿,我之前去过。”
“白骨殿?”
“对。”
“他们去那里干什么?”
“不知道。”他摸了摸左眼的疤,“但我猜,和灭世之门有关。”
阿荼突然抓住他手臂。
“等等。”她声音低下来,“刚才那个老医师说,凡是打听‘赤焰血脉’的,格杀勿论。你现在一身都是这血脉的味道,再往前就是送命。”
“所以不能以本体进。”他说,“得变个样子。”
“怎么变?”
“我有药。”他打开药囊,拿出一瓶黑色粉末,“服下后能短暂压制自身气息,模拟其他种族波动。副作用是痛,像被人从内往外撕。”
“你吃过?”
“第三次死亡时用过。”他说,“当时为了骗过鹰卫,装成受伤的豹族。”
“现在吃?”
“不吃就进不去。”他倒出一粒丸药,吞下。
脸色瞬间发青,冷汗直冒,但他没出声。
过了几分钟,他呼吸平稳了些。
“走。”他说,“趁药效还在。”
他们加快脚步,往北岭方向移动。
途中陈烬突然停下。
“怎么了?”
“刚才……我又忘了点东西。”他抬头看她,“忘了你说过的一句话,关于火的。”
“我说过很多。”
“但那一句很重要。”他揉着太阳穴,“好像是说,火不会骗人。”
“我说过。”她点头,“你要是忘了谁对你好,就看看这团火。”
“我现在记住了。”他说。
他们继续前行。
夜越来越深,风里开始夹着铁锈味。那是大量兵器聚集才会有的气味。
陈烬抬头,看见天边有红光闪了一下。
“那边。”他指向东北,“不是火,是阵法启动的光。”
“你要过去?”
“必须去。”他说,“如果他们真要开灭世之门,我就得知道怎么关。而且……”
“而且什么?”
“我怀疑我爸妈的事,也和那扇门有关。”
阿荼没再拦他。
他们最后一次检查装备,匿息符还有效,辣椒粉炸弹在囊中,机关鸟还能飞一次。
陈烬走在前面,脚步稳定。
荒原尽头,那座被封印的古殿静静矗立,门前站着两排披甲战士,手持骨矛,目光如刀。
风沙吹过,他的白大褂猎猎作响。
左眼角的血痕再次渗出,顺着疤痕滑下,在下巴处滴落。
第一滴血落在地上,金光一闪即逝。
第二滴血还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