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烬靠在石壁上，手还贴着地面。丹炉已经凉了，洞里只剩下阿荼掌心那团火光。
他刚才吞下丹药的时候，身体像被点着了一样。现在火灭了，人还在，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阿荼蹲在他面前，盯着他的脸看。她没说话，但眼神一直在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你还记得灰吗？”她问。
“记得。”他说，“怎么了？”
“你记得他说过什么吗？”
陈烬皱眉。他记得灰的脸，记得他咳血的样子，记得那句“下辈子我要当人”。可前面呢？再往前一点……好像有句话，但抓不住。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我忘了。”他说。
阿荼没动，手里的火也没晃。她看着他左眼角，那里又渗出一滴血，顺着疤痕往下流。血珠掉在地上，留下一个小红点，里面有一点金光闪了一下，就没了。
“你眼睛还在流血。”她说。
“没事。”他抬手擦掉，“可能丹药有点副作用。”
“不是可能。”她声音低了点，“是已经开始伤你了。”
陈烬没反驳。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刚才服下丹药那一瞬，他脑子里“咔”地一声，像有什么断了。不是疼，也不是晕，就是突然空了一块。那种感觉，就像你本来记得每天走的路，结果某天醒来，发现中间少了一段，你根本不知道是怎么走过来的。
他试着回想小时候的事。记得自己是在炼丹师公会长大的，记得第一次炼丹时炸了炉子，记得陈渊站在旁边说“失败是正常的”。这些事都还在。
可再早一点呢？
比如……他是怎么进公会的？
想不起来。
他只记得一场大火，黑烟冲天，有人在喊。然后他就站在废墟边上，手里抱着一个药罐。是谁给他的？为什么他在那里？都不清楚了。
“我名字叫陈烬。”他低声说，“我会炼丹，欠了很多情，还没还完。”
“所以你还知道自己是谁？”阿荼问。
“名字没忘。”他说，“技能也没丢。该做的事我也知道。”
“那感情呢？”她突然问，“那些让你愿意去死的人，你还记得他们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陈烬愣住。
他记得铁鹫替他死过一次，那次是在城外，妖兽围上来，铁鹫推开他，自己冲进去了。他也记得青阳子用替死符换他活命，最后倒在血泊里。还有灰，为了救他撞上火矛……
这些人他都记得。
可他们为什么重要？
不是因为救命之恩，也不是因为并肩作战。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东西，让他每次想到就会心头一紧的东西。
但他抓不住。
“我不知道。”他摇头，“我记得他们做过什么，但我……感受不到那时候的心情了。”
阿荼沉默了一会儿。她把手伸到他眼前，灵火照着他瞳孔。
“你的意识是清醒的。”她说，“可你的眼神……像蒙了一层雾。”
“我自己也觉得怪。”他苦笑，“以前每次死完重生，最多是累。这次不一样。我不是虚弱，我是……缺了一部分。”
“系统有没有提示？”
“有。”他闭眼，“它说记忆碎片会持续消失，直到完全遗忘。”
“完全？”她声音有点紧，“连你是谁都会忘？”
“不一定。”他说，“它没说会删名字或者逻辑。但它删的是‘我之所以是我’的东西。比如谁对我笑过，谁在我最惨的时候拉过我一把，谁说过‘我相信你’……这些事正在一条条被抹掉。”
阿荼收回手，火光落在地上。她没再追问，只是坐下来，离他不远不近。
洞里安静下来。
过了很久，她开口：“那你现在最怕忘的是什么？”
陈烬没马上回答。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节发白，还在微微抖。不是因为伤，是因为某种更深的东西在动摇。
“我怕忘了……有人曾经真心对我好。”他说，“不是因为我有用，不是因为我能救人，就单纯地……把我当人看。”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胸口闷。
不是疼，是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像原本有个东西一直挂在那儿，现在绳子断了，东西掉了，他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阿荼站起身，走到丹炉边。她伸手摸了摸冷却的炉身，指尖划过一道裂痕。
“你说你要压制反噬。”她说，“你现在做到了。”
“嗯。”
“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回结界城。”他说，“查档案。如果陈渊真是我亲爹，总得有点记录。而且城里发出求援信号，铁鹫那边出事了。”
“你现在这个状态，能走吗？”
“能。”他撑着墙站起来，“腿没断，脑子没糊。只要还能动，就得往前走。”
阿荼转过身，看着他。她没笑，也没说什么鼓励的话。
她只是走回来，把灵火递到他面前。
“拿着。”她说，“你要是又开始忘事，就看看这团火。这是我炼器时用的灵火，烧了三年都没灭。它认得你。如果你忘了谁对你最重要，它会提醒你。”
陈烬看着那团火，没接。
“你不怕我哪天连你也忘了？”他问。
“怕。”她说，“但我更怕你一个人扛着所有事，最后把自己走丢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终于伸手碰了碰火苗。
温度传到指尖，有点烫，但真实。
他点点头。
两人没再多话。阿荼收起灵火，转身朝洞口走。陈烬跟在后面，脚步还算稳。
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下。
“阿荼。”他叫她名字。
她回头：“怎么了？”
“刚才……你说让我记住谁对我最重要。”他声音有点哑，“我现在记不太清细节了。但我记得一件事——每次我快撑不住的时候，你都在。”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所以……”他顿了一下，“就算以后我忘了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也会记得这一点。因为你一直没走。”
阿荼抿了下嘴，轻轻“嗯”了一声。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
陈烬跟上去，手摸了摸后腰的药囊。三个袋子都在，重量也没变。可他心里清楚，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那个陈烬了。
但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变成了另一个愿意为别人赴死的人。
洞口的风吹进来，带着外面山谷的气息。
阿荼走在前面，背影挺直。她的手又亮起了灵火，照亮前方的路。
陈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
地上有两个影子。
一个跟着他动，另一个……慢了半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