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那条小径，几乎被荒草淹没，蜿蜒着通向密林深处，与主路上络绎不绝的香客形成鲜明对比。
空气越发潮湿清凉，能听到隐约的潺潺水声。
尹恺杰的心跳随着越来越近的水声而加快，步伐也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顾红磊需要稍微加快脚步才能跟上。
阿荣则显得异常兴奋，它不再需要引导，灵巧地穿梭在草丛中，走在最前面。
沿着老婆婆指点的方向，他们果然找到了一条清澈的山涧小溪。
溪水冰凉，撞击着卵石，发出悦耳的声响。
逆流而上，路越来越难走，苔藓湿滑，需要格外小心才不致滑倒。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视野豁然开朗。
溪流的尽头，是一处小小的山谷，多年以前，尹凯杰曾去过滇西南，当地人管水与水之间的平缓之地叫做“坝”，相当于小型的盆地了。就在这样一块盆地之中，于竹林掩映间，隐约可见几间极其简陋的灰瓦小屋，配有低矮的院墙。
一扇虚掩着的柴门，便是入口。
与明月庵的庄严肃穆相比，这里更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隐居之所。
是为苕溪庵了。
尹恺杰和顾红磊在柴门外停下脚步，还在打量院落的动静，阿荣却已经用头顶开虚掩的柴门，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院内传来很慢、很轻的脚步声。
柴门被从里面拉开一道缝隙。
一张初看面孔丑陋、再看却显怪异，怪异得令人心碎的女人脸，赫然出现在那儿。
尹恺杰第一眼就认出她，他看出这是毁容的结果。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身形瘦削，眼神有些呆滞，静静地看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尽管岁月在她脸上刻满了沟壑，尽管眼神呆滞，但尹恺杰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淑娥！
没错，就是淑娥！
尹恺杰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千言万语，直哽在胸口。
愧疚、激动、期盼……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语塞。
倒是顾红磊，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双手合十，恭敬地说：“师太，打扰了。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老尼姑的目光从尹恺杰脸上扫过，那目光平静得令人心痛，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波澜，仿佛在看一个从未谋面的人。
然后，她看向顾红磊，微微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摆了摆手。
她不能说话？
老婆婆说的“哑姑”，难道是真的？
尹恺杰的心猛地一沉。
“师太，您……不能说话吗？”顾红磊也有些意外。
老尼姑点了点头，确认了这一点。
但她并没有立刻关门，依旧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他们，似乎在等待他们说明真正的来意。
尹恺杰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上前一步，他目光恳切地注视着淑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师太……我们想找的，就是您。您是不是很多年前，从北边来的淑娥？”
听到“淑娥”这个名字，老尼姑的眼睛里就像飞过一只白猫那样，虽稍纵即逝，但依然被尹恺杰捕捉到了。
只是依旧面无表情，缓缓地，但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否认了！
尹恺杰急了：“淑娥！我知道是你！我是尹恺杰啊！你看看我！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很久！”
情绪有些失控，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度。
老尼姑的眉头若有若无蹙了一下，似乎对尹恺杰的激动有些不适。
再次摇了摇头，后退半步，就要将柴门关上。
“等等！”顾红磊急忙拦住，“师太，我们没有恶意！尹叔叔……他只是想弄清楚一些很多年前的旧事，这对他非常重要——是关于欧阳荣儿阿姨的事！”
“欧阳荣儿”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划过门后尼姑的脸庞。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那原本神情呆滞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情绪波动：震惊，痛苦，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射向尹恺杰，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不速之客。
就在这时，阿荣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它轻盈地跃上门槛，走到老尼姑的脚边，没有像对陌生人那样警惕，反而亲昵地、一下一下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老尼姑灰色的法袍下摆，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呼噜声。
老尼姑低下头，看着脚边这只突然出现的、仿佛通灵的白猫，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看着猫，又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看尹恺杰，再看看阿荣，看阿荣的时候似乎想去抚摸，却又停在半空。
最终，她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声几不可言说的、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虽然依旧没有承认自己就是淑娥，但她的反应，尤其是对“欧阳荣儿”这个名字和这只神秘白猫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尹恺杰和顾红磊对视一眼。
院子和外面一样简朴，只有一小片菜畦，一口罩着木板盖的水井，和一间看起来兼作佛堂和起居的小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