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骁站在联合国总部展厅门口,手里还捏着那张写着编号**HJ-927-0416**的纸条。风从走廊尽头吹过来,工装裤上的破口轻轻晃动。他没换衣服,也没梳头,手套上沾着机油和昨夜医院窗台的灰尘。
他走进去的时候,阳光正穿过大厅顶部的玻璃穹顶,落在中央展台上。一座由彩色玻璃拼成的龙形雕塑静静立在那里,脊背弯曲,头微微扬起。光从它的体内穿过,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那不是随便一道光斑,而是清晰的世界地图轮廓,各大洲的位置分毫不差。
一群孩子围在展台旁边,有黄皮肤、黑皮肤、白皮肤的小学生,穿着各自国家的校服。他们指着地上的光影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有人用粉笔在地上描出亚洲的边界,有人蹲着比划非洲的形状。
陈骁走到展台前,把纸条折好,塞进内袋。他蹲下来,从裤兜里掏出微型激光焊接仪,放在展台边缘。这个动作被好几个摄像机拍了下来。没人说话,但记者们交换了眼神——这东西太小了,像玩具,但它确实出现在国际核能展览的核心现场。
他站起来,拍了下手掌。“今天我们不讲公式。”他说,“我们修东西。”
孩子们转过头看他。一个小男孩举手:“叔叔,这是核废料做的吗?”
“是。”陈骁说,“别人不要的垃圾,我们拿来发光。”
他打开随身带的工具箱,里面全是汽修厂的老家伙:生锈的扳手、磨秃的螺丝刀、几片报废的冷却管碎片。他还拿出几块切割好的核废料玻璃片,透明中带着淡黄和浅绿。
“谁想试试?”他问。
五六个孩子跑过来。陈骁教他们怎么用螺丝固定支架,怎么听金属连接时的声音判断松紧。一个非洲女孩拧得太用力,螺帽滑丝了。她皱眉,陈骁把手搭在她手上,带着她慢慢回旋。
“慢一点。”他说,“机器不喜欢急脾气。”
女孩笑了,重新开始。其他人也跟着动手,拼接一个简易反应堆模型。他们的手指不够稳,但很认真。当最后一根管道卡进位置时,模型上的指示灯亮起蓝光。
周围响起掌声。记者们忙着拍照,有人低声议论:“这是作秀吧?”“让小学生碰核材料,太危险了。”
陈骁没理他们。他走到龙形雕塑旁,抬头看那道贯穿全身的琥珀色晶体。他知道这块玻璃来自渤海抢修那天拆下的废件,经过固化处理后变得安全无害。它不再代表事故或污染,而是变成了能透光的东西。
一个小女孩拉住他的衣角:“那个龙,是你设计的吗?”
“不是我。”他说,“是一个汽修厂的孩子画的草图,我只帮忙做了模具。”
女孩点点头,又问:“为什么是龙?”
陈骁看了眼地面的地图光影,说:“因为它一直在这儿,只是以前没人让它出来。”
他转身走向工具箱,忽然听见身后有声音:“叔叔,你为什么总戴着这副手套?”
他停下。
提问的是个中东小女孩,扎着两条小辫子,手里拿着一张写满公式的餐巾纸。全场安静下来。记者们的镜头对准了他。
陈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蓝帆布已经褪色,边角磨出了毛刺。他没回答,而是慢慢掀开手套的一角,蘸了点工具箱里的机油,然后在一块透明玻璃板上轻轻一抹。
他举起玻璃板。
光穿过油渍,映在地上,竟是一只展翅的鸽子形状。
孩子们惊呼起来。有人跳着拍手,有人追着光影跑。那只鸽子随着光线移动,在世界地图上缓缓飞行,最后停在亚洲东部。
陈骁把玻璃放下,重新戴好手套。
“有些东西,看不见才最重要。”他说。
没人再说话。
过了几秒,一个日本男孩举起手:“我能摸一下那个模型吗?”
“当然。”陈骁说,“但要先洗手。”
男孩跑去洗手台,其他孩子也跟着排队。记者们还在记录,但他们的话题变了。有人写:“这不是技术展示,是教育革命。”有人拍下那幅光影地图,标题打了八个字:**光之所至,皆为家园**。
陈骁走到角落,喝了口水。保温杯是苏婉柔给的,他一直没换。杯盖上有划痕,是他用螺丝刀刻的数字——**0.03**,那是渤海抢修时的误差值。
他看着孩子们围着模型讨论,有人提议加个散热风扇,有人想换更亮的灯。一个朝鲜女孩掏出餐巾纸,写下新的计算式,递给陈骁。
他接过来看了一眼,点头,夹进笔记本。
这时,一名工作人员走来,递上一份名单。“下午还有三场交流会,各国代表团都想请您讲话。”
“我不讲话。”陈骁说,“让他们孩子上来讲。”
工作人员愣住:“可他们是小学生……”
“所以听得懂真话。”陈骁说。
那人没再劝,记下安排就走了。
展厅外传来脚步声,一队穿西装的人走近。领头的是国际原子能机构的官员,身后跟着几个翻译和安保。他们站在入口处观察了一会儿,没进来。
陈骁没看他们。他蹲下身,帮一个小男孩调整模型底座的角度。孩子说:“我想让灯照得更远一点。”
“那就调高十五度。”陈骁说,“别怕试错。”
男孩照做。灯光扫过墙面,正好打在中国区域。
人群中有个法国记者问:“您觉得这次展览最大的意义是什么?”
陈骁正在拧螺丝,手没停。
“不是展览。”他说,“是交接。”
记者没听清:“什么交接?”
陈骁抬起头,看着满屋子奔跑的孩子,看着地上流动的光影,看着那座由废料变成的艺术品。
“过去我们造武器是为了防人。”他说,“现在我们教孩子修机器,是为了信人。”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下一个问题是谁来答?”他问。
没人回答。
他转身走向工具箱,准备收工。手套蹭过玻璃雕塑的基座,留下一道淡淡的油印。阳光照上去,那痕迹微微发亮,像一枚看不见的勋章。
展厅的钟指向下午三点十七分。
一个乌克兰男孩突然喊:“叔叔!我们的模型连不上电源了!”
陈骁回头,看见那盏蓝灯熄灭了。
他走过去,蹲下检查接口。
孩子的手还在按钮上按着。
电流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