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七分,天刚亮。
城市还沉浸在一种半梦半醒的静谧中。薄雾如纱,轻轻覆盖在峰会会场外的大理石台阶上,远处街灯尚未熄灭,昏黄的光晕洒在陈骁脚边,勾勒出他挺拔却略显孤冷的身影。他站在国际核能峰会主会场的入口处,像一尊被遗忘在现代文明边缘的雕塑——穿着磨出毛边的军绿色工装裤,肩背一个旧帆布包,手里握着一只保温杯,杯口缓缓升起一缕白气,在微寒的晨风里迅速消散。
他没有喝,只是用左手反复摩挲着那只褪色的蓝帆布手套。那不是装饰,而是习惯。三年前滨海三号堆突发冷却系统故障,他在零下八度的海风中连续作业十六小时,右手冻伤溃烂,正是这只手套护住了他最后一丝操作精度。从那以后,他再没脱下过它,哪怕是在这种万众瞩目的场合。
裤袋微微凸起,是微型激光焊接仪,外壳刻着“滨海三号抢修专用001”。那是他亲手改装的工具,也是他唯一的随身武器——不是用来伤人,而是用来唤醒那些被认为已经死亡的反应堆。
他抬头看了眼会场大门。
金色浮雕的自动门缓缓开启,礼仪主管快步迎上,西装笔挺,领带一丝不苟,胸前别着闪亮的金色名牌,写着“接待总监·李维”。他伸手挡住陈骁,声音礼貌却不容置疑:“先生,请更换正装再入场。本次峰会要求所有演讲嘉宾着商务正装。”
陈骁没停下脚步。
“我修的是堆,不是衣服。”他说得平静,语气里没有挑衅,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真实。
主管皱眉,还想再说什么,可陈骁已经越过他,踏上红毯。镜头瞬间对准了他那条破旧的工装裤,闪光灯接连亮起,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雷暴。摄像机特写拉近,拍到他左膝处一道深褐色的污渍——那是三年前熔炉泄漏时留下的冷却液烧痕,洗不掉,也不打算洗。
会场内,人声渐低。
各国代表坐在台下,低声议论。德国专家翻着手中的资料,眉头紧锁:“这人真是来演讲的?资料显示他是滨海核电站首席应急工程师,但从未发表过学术论文。”
法国女研究员盯着直播画面,嘴角微扬:“可他修好了‘死堆’,连美国人都做不到的事。”
第一排,威廉·布莱克静静坐着。他是美籍核物理权威,曾主导三项国际级核安全协议制定。此刻,他手中银质拆信刀缓缓转动,刀尖映着顶灯,一闪,又一闪,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陈骁踏上讲台。
没人递话筒,也没人调高度。麦克风对他而言太高了,像这座体系为他设下的第一道门槛。他站定,右手从裤袋抽出一把螺丝刀——不是装饰品,是他日常检修用的多功能工具,刀柄缠着防滑胶带,尾部嵌着微型信号接收器。
他轻轻敲了三下桌面。
清脆的声音穿透寂静,像汽修厂清晨唤醒机器的第一声金属撞击。全场骤然安静。
“你们叫我妖孽,”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每个角落,“是因为我不按规矩穿衣服?还是因为我拆得了你们造不出的东西?”
台下有人吸气,有人交换眼神。摄像机迅速拉近,拍到他工装裤右侧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金属装置——微型激光焊接仪,外壳刻字清晰可见。
陈骁低头看了眼,抬手一撕,布料彻底裂开,露出完整的仪器结构。他没掩饰,也不解释。
“这才是核武工程师的勋章。”他说。
然后,他把螺丝刀插回裤袋,动作自然得如同归枪入鞘。
大屏幕亮起,投影切换为滨海三号堆冷却系统三维结构图。没有开场白,没有客套话,他直接切入主题,指出美方远程控制协议中存在的逻辑漏洞——一个隐藏在第七层加密代码中的反向触发机制,能在特定条件下引发堆芯温度异常波动。
“核电站不是冷冰冰的铁疙瘩,”他语速平稳,目光扫过全场,“它是有弹性的生命体。你得听它说话,而不是强行命令它服从。”
法国专家举手质疑:“你说沿海供暖系统稳定运行三个月,数据呢?独立验证报告在哪?”
陈骁没回应。他打开随身U盘,上传一段视频。画面中,一艘报废的潜艇反应堆被接入北方某城市的供热管网,三百二十七个监测节点依次点亮,最后汇成一条贯穿城市的光带,温暖在寒冬中悄然流淌。
“自己查。”他说。
德国代表立即联网调取公开数据库,两分钟后,点头确认:“数据真实,运行记录完整。”
掌声开始零星响起,像是试探性的鼓点。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龙国代表团集体鼓掌,一名乌克兰青年高举伏特加瓶盖做成的徽章,上面用钢笔写着“阿尔乔姆敬赠”。日本年轻工程师们举起手机录像,镜头对准陈骁那张平静的脸。
威廉手中的拆信刀突然滑落,“当”一声砸在地上。他弯腰去捡,动作僵硬,仿佛那一声脆响击碎了某种长久以来的信念。
陈骁依旧站着,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戳上——正是昨晚“星火计划”被反向追踪成功的时刻。那个被封锁十年的实验数据链,终于闭环。
证据链完成。
演讲结束。
全场静了两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记者蜂拥而至,闪光灯如暴雨倾盆。主持人试图引导流程,却被人群淹没。
就在这时,一个穿校服的小男孩从后排跑上来,蹲下捡起那把银质拆信刀,拿在手里翻看。主持人想阻止,被孩子母亲轻轻拉住。
“让他玩吧。”女人笑着说,眼里有光,“刚才他说想当‘穿工装的科学家’。”
小男孩拿着刀跑到陈骁面前,仰头问:“叔叔,这个能修反应堆吗?”
陈骁看着他,摇头。
“不能。”
他从裤袋掏出另一把工具——巴掌大的激光焊接仪,递给小孩。
“但这个能。”
孩子接过,紧紧抱住,像捧着整个未来的重量。
台下一片轻笑,却无人觉得滑稽。镜头扫过观众席:一名女性研究员默默脱下高跟鞋,换上带来的平底鞋;几个国防科大的学生举起自制灯牌,上面写着“工装即战袍”;日本三菱重工的技术员低头看着自己的西装袖口,久久不动,仿佛第一次意识到那上面少了些什么。
社交媒体瞬间炸开。“工装即勋章”冲上全球热搜榜首。多国工程院校宣布将增设“实践型工程师荣誉礼服”评选,剑桥大学甚至发起联名倡议:**“真正的技术尊严,不应由衣领决定。”**
陈骁走下台阶,仍留在会场大厅。
工作人员递来新保温杯,他接过,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水温刚好,是龙国代表团特意准备的枸杞红枣茶,他知道是谁泡的——那位总在深夜陪他复核数据的老搭档,如今已退休在家。
他抬头看向窗外。
城市轮廓在晨光中清晰可见。远处高楼顶端,一面国旗缓缓升起,迎着初阳展开。一辆早班电车驶过街道,车窗映出峰会大厦的倒影,也映出他伫立的身影。
一名记者挤过来提问:“您觉得今天的演讲改变了什么?”
陈骁放下杯子,左手轻轻碰了碰裤袋里的激光焊接仪。
“我没想改变什么。”
“我只是穿了我的工作服。”
人群再次围拢。闪光灯不断闪烁。他站在原地,没有后退,也没有向前,像一座扎根于现实的灯塔。
忽然,口袋震动。
他掏出手机。
新消息。
发件人未知。
内容只有四个字:
**别逼我们**
陈骁点开对话框,指尖停顿一秒,回复两个字:
**已经晚了**
他收起手机,望向大厅尽头的落地窗。朝阳彻底跃出地平线,光芒洒满台阶。那条磨出毛边的工装裤,在光中泛起微弱的金属光泽,像一件从未被加冕、却早已披挂多年的战甲。
他知道,有些事,从他踏上红毯那一刻起,就已经无法回头。
而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