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熏柳,暮色凝霜。通道幽深如渊,石壁沁寒似铁。赵无痕执斩岳刀而行,步履沉稳,刀身“同脉”印记忽明忽暗,恍若呼应冥冥之召。
方行数步,慕容婉忽止。素手轻抬,按于石壁。指尖所触,有一线极浅刻痕,藏于苔藓之下,隐于岁月之间。非精研唐门机关者,断难察其踪。
她低语:“此乃千机纹之变体。”
赵无痕未动,目注其人。
慕容婉仰首:“阵法为虚,幻影移形、心魔扰神,皆是障眼。真迷阵藏于识海,借骨舞占卜引人入梦。凡夫入此十步,魂即陷他人记忆,非路有错,实神已失。”
赵无痕握刀愈紧:“可破?”
她摇头:“肉身难试。唯以魂契通幽。”
言罢闭目,右手覆左肩。彼处胎记如蝶,隐隐发烫。她咬破指尖,血染刀面,划出一线殷红。
刀身一震。
雷纹顿起,紫光流转,若血脉搏动。刀柄浮现出蝶形印记,与肩上胎记分毫不差。
赵无痕低喝:“欲何为?”
“送魂入阵。”她说,“斩岳认我为主,借刀可见萨满之局。三日之内,魂不归体,阵自瓦解。”
“三日?”赵无痕声沉如铁,“逾时则魂散,永不得还。”
“吾知之。”她望他,“然此道唯我能行。”
赵无痕默然。彼时药庐强启血脉,她亦如此——宁死不退。
她盘膝结印,口诵古咒。一字出口,气息弱一分;终章将尽,身形剧颤,双目翻白,向后倾倒。
赵无痕伸手扶之。
然呼吸已绝。
刹那间,斩岳自行离鞘半寸,刀光凝形,化作人影。黑衣飘袂,长发垂肩,依稀是慕容婉模样。足下轻点,踏出一步,正是唐门秘传“千机步”。
一步落,地脉微动。
二步行,空中现七点微光,如星列斗。
三步至,刀光横扫,一点炸裂。幻影跌出:披狼皮者跪拜北方,手持骷髅杖,状若巫医。未及反应,头颅已断。
赵无痕识得其装。
漠南蒙古巫医——古尔丹。
原是他布此局。
刀灵不止,步步踏阵眼。七光逐一碎裂,每破一处,便现残影:雪原骨堆、焚帐余烬、木桩尸骸……皆北疆旧事。
赵无痕看得分明。
非幻,乃古尔丹记忆所留。
彼布阵时,将自身经历烙入术中,欲使闯阵者陷于恐惧,终至疯癫。
然未料破阵之人,非以目观,实以魂碾。
最后一处阵眼崩裂,整座迷阵轰然塌陷。石柱断裂,尘烟蔽空,尽头墙面缓缓开启,露出一道青铜阶梯,向下蜿蜒。
两侧嵌十二枚眼球晶石,幽光闪烁,如夜瞳窥世。
赵无痕稍松。
然旋即觉异。
斩岳犹光,刀灵未返。人影立于阶前,不动如塑。
心头骤紧。
才两日耳。
未满三日,魂不应滞。
当即盘坐,双手握刀,精气自掌心渡入刀身。明知此举耗损元神,然不得不为。
须臾,画面变幻。
刀灵视界转入书房。
檀案青铜烛,墙上悬血诏。案上供白玉女神像,眉目温婉,容颜熟悉至极,令赵无痕心神俱震。
那是母亲年少之貌。
呼吸停滞。
香火未冷,三炷尚燃。旁置笔记一册,封题“子午流注”四字。笔迹苍劲,赫然是慕容峥亲书。
非幻。
此乃真实所在。
宇文拓之书房。
母为镇国公夫人,何故被敌国教主供奉?与唐门之渊,究竟几许?
正欲细察,刀身忽剧震。画面再转:幼年慕容婉匿于密室夹层,自隙外窥。
外间火光冲天。
满清武士屠戮唐门弟子,厉声高呼:“交出火铳图纸!”
老者扑向机关墙,按下枢纽,大厅崩塌,数十人坠深渊。最后女子抱铁盒奔地道,箭贯背脊,扑倒在地。
临终回首,望向夹层。
正是慕容婉生母。
怀中铁盒之上,二字铭刻——斩岳。
画面戛止。
赵无痕冷汗淋漓。
原是唐门绘就斩岳图。母非偶然嫁父,实负使命入府。而宇文拓供像,非辱,乃念。
彼二人相识。
或曾……故人。
他睁眼,望斩岳刀。
刀灵仍立阶前,身影渐薄。第三日午时将近,魂魄将逾时限。
不可再待。
赵无痕咬破舌尖,鲜血滴落刀面。双膝跪地,双手高举刀柄,怒吼一声:“归来!”
刀身剧震。
紫光暴涨,凝形成人,徐徐退入鞘中。最后一缕光芒消散之际,慕容婉身躯微颤,睫毛轻动,呼吸复还。
她活矣。
赵无痕将其抱起,倚墙而靠。她面色苍白,左手无意识紧扣其衣,似惧再失。
他低头看斩岳。
刀面平静,雷纹隐去,“同脉”印记微闪,终归沉寂。
迷阵已破。
通道已开。
他起身,一手抱紧慕容婉,一手握牢斩岳刀,迈向青铜阶梯。
阶侧十二晶石依次亮起,映出墙上新刻符号。其义难辨,然刀身微颤,若有警兆。
他不驻足。
行至第七级,慕容婉忽睁眼。
声若游丝:“莫前行。”
赵无痕顿步。
她凝视前方黑暗:“彼处有控魂术痕。再进一步,汝将堕入他人之梦。”
他不答。
唯握刀愈紧。
阶尽之处,一枚晶石倏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