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拂过高台,残云蔽月。赵无痕自高台之后缓步而出,斩岳刀横于身前,刃未出鞘,杀气已凝如霜露。肩头血痕未敛,滴滴坠地,染黑青石。慕容婉立其侧,素手微扬,两根银针隐于指间,眸光如炬,直视门前来者。
赵擎天立于入口,黑袍垂地,身后禁军列阵,铁甲森然。然彼不视左右,唯目注赵无痕手中之刀,眼神凛冽,若寒潭映星。
“放下斩岳。”声如断冰。
赵无痕冷笑,唇角微扬:“此刀乃您亲手所铸,今反令我交割,岂非咄咄?”
赵擎天眉峰一蹙:“何出此言?”
但见《军械总要》掷地有声,书页翻飞,一行墨迹赫然入目——右下虎头印,朱砂如血,乃镇国公府私玺无疑。赵无痕指尖点印,冷声道:“此书本不应现世,却藏于前朝文渊阁深处。您曾主理火器研造,可对?”
赵擎天默然良久,方徐徐启口:“私闯皇陵者,按律当斩。”
“那您呢?”赵无痕声骤厉,“奉旨监造斩岳,血祭三百匠魂,封印刀灵于雷池之下——此等事皆出自您手札!您明知此刀凶煞,何以铸之?何以藏之?又何以……二十年闭口不谈母亲之事?”
赵擎天面色微变。
目光终落于斩岳之上。刀身漆黑如夜,雷纹隐现,刀镡睚眦怒目,狰狞欲噬。他呼吸一滞,似见鬼神之物,心神剧震。
“此刀……早该永锢兵器库,先帝遗诏明令不得现世。你从何得之?”
“因它认我为主。”赵无痕五指紧扣刀柄,真气流转,“且告我真相——您铸此刀,非为镇国安邦,实为一人。一个戴青铜面具之人。”
赵擎天猛然抬首,瞳孔骤缩。
赵无痕不再多言,催动内息贯入刀身。斩岳嗡鸣震颤,紫光迸发,虚空浮影乍现。
画中二人并立宫门。一人着大周武官重铠,英姿奕奕,正是青年赵擎天;另一人面覆青铜,身形瘦长,肩披红纹披风,立于琉璃金瓦之下,日光洒落,辉映满清皇宫。
赵擎天目眦欲裂。
赵无痕紧盯其容:“此人乃宇文拓。您与敌国密使同袍共立,衣饰合礼,时间在先帝驾崩前三月。彼时您对外称巡边北疆,实则身在何处,唯您自知。”
赵擎天未辩。
唯凝视影像,神色复杂,似悔似痛。
“拿下!”忽而冷喝,声若寒铁。
禁军应声而动,长枪如林,直逼赵无痕。
刀光一闪,雷纹炸裂,一道刀气横扫而出,三人应声而退。赵无痕横身挡于慕容婉之前,厉声道:“擒者是我,与她无关!”
赵擎天拔剑出鞘。
剑光如霜,映其铁青之面。
“孽子!此乃叛国铁证,岂容妄议!”
“叛国?”赵无痕怒极反笑,“您与满清勾连,秘约深藏,却让我背‘京城第一纨绔’之名二十载!母亲之死,是否亦系此交易之中?”
赵擎天唇微颤,终未语。
刀尖对剑锋,相距不过三寸。空气凝滞,杀机如丝。
忽而斩岳再震。
紫光更盛,影像复显,愈发明晰。除却赵擎天与宇文拓之外,又现第三人——一女子跪殿中,双手缚绳,正是赵母。她仰首望向赵擎天,泪光盈睫,唇微启,似呼一声“救我”。
画面倏逝。
赵擎天猛然闭目。
赵无痕浑身战栗:“她唤你救她……而你不动。”
“住口!”赵擎天怒吼,剑势压下,杀意沸腾。
赵无痕亦运力于刀,蓄势待发。
刀剑将触未触之际,两道银光破空而至。
一针刺“神门”,一针扎“肩井”。二人臂麻力散,兵刃齐垂。
慕容婉 stepping forward,立于两人之间。
收针归匣,声冷如泉:“争斗无益。此影非人造,乃斩岳自现。若赵大人忠于大周,何须隐瞒?若赵无痕窃典为私,何以刀灵示真?”
赵擎天低首,银针犹在腕上。
良久,方道:“非为己隐。”
“那是为何?”慕容婉问。
“为生者存。”他声沉如钟,“真相一旦揭开,京师必乱。白莲教、满清、十二门派……皆候此时。此刀一出,战火重燃。”
“故您选择缄口?”赵无痕冷笑,“以沉默换太平?可曾思量,正因无人发声,母亲方死,唐门方灭,陈九父骨焚于烈焰!”
赵擎天睁眼,直视其子:“你以为我不痛?每日午夜梦回,皆见当日情景。然我不能言。我是镇国公,职责不在复仇,而在护国。”
“护国?”赵无痕摇头,“您护的是权,是位,是虚名!惧人知您曾通敌,惧背叛国之罪,宁令冤魂沉沦黄泉!”
赵擎天握剑之手微颤。
欲言又止。
慕容婉环顾四周,忽见高台之上青铜匣开,图纸散落。她趋前细察,见一页背面有细字数行,色暗近褐,似以血书。
轻诵而出:“甲子年四月初七,与宇文拓定约,以火器图换边防布防图。若事败,唯死而已。”
赵擎天脸色剧变。
赵无痕步步逼近:“此即铁证。您以国之机密,易敌之技艺。斩岳刀借唐门火器之理而成,对否?故母亲身亡——因她窥破此秘。”
赵擎天终启唇:“她是自愿。”
万籁俱寂。
赵无痕瞠目:“你说什么?”
“她尽知一切。”赵擎天声若幽谷回响,“慕容家最后圣女,掌‘天工秘录’。我请她助我改良火器,她允诺,条件惟一——此后永不造杀人之器。然朝廷索图,满清施压,宇文拓以她族人性命相胁……她择赴死。”
赵无痕拳紧如铁:“所以您任她死去?”
“我无选择。”赵擎天闭目,“若抗命,边境三十万黎民将陷水火。她临终言:‘告无痕,莫似我等这般活。’”
赵无痕眼前一黑。
原是母亲早已洞悉。
非被害,乃以命换命,换他一生清明。
斩岳静卧于地,紫光未熄。影像渐淡,然满清皇宫轮廓仍 linger 在空中,如幽魂不散。
慕容婉望向赵无痕:“今你可知?此事无简单对错。彼等各行其义,却致众生罹难。”
赵无痕蹲身,拾起斩岳。
刀身冰冷,握之却稳。
抬头,目如寒星:“自今日始,我不再是您之子,亦非镇国公府三公子。我是斩岳之主。我要追查所有真相,纵使山河倾覆,万人唾骂。”
赵擎天伫立原地,未阻。
禁军屏息,无人敢动。
暗道深处,齿轮声不绝,似机关将启,命运轮转。
赵无痕转身,步入幽深通道。
足音落下,斩岳忽颤,刀面浮现新符——形如山河脉络,中央二字古篆:
“同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