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歇,火势颓,焦木吐黑烟。赵无痕立于沙地,掌中算盘寒如霜铁。血珠一滴,自斩岳刀兽牙垂落,点于算盘末位算珠之上。
算珠微移半分。
他抬足前行,步踏焚舟残板,脆响裂夜。陈九火焰纹身已烬,倭寇舰影四散如鸥。不回首,唯将水师密令与算盘共纳襟中。
医庐在望,镇外山脚。疾行无阻,石阶染赤,门扉半启。室中烛影摇红,映一人伏案,背影孤清。
赵无痕推门而入。
其人白衣溅血,右手悬银针,左手压黄卷。案列小瓶数十,各标毒名。末瓶题“皇陵土浸液”,底沉墨滓。
他识此人。
慕容峥,婉之叔父,前太医院判。曾闻婉言:此人生平试药不辍,宁自饮鸩,不假他人之手。
今已殁矣。
赵无痕近前,取黄卷观之。背以血绘图,线虽歪斜而意分明。中央八字:“玄铁门下,三步归阴”。旁注细字:“玉玺不在宫中,在陵中;解不在药里,在人心。”
凝视良久,呼吸顿滞。
忽帘动,慕容婉闯入。
目及尸身,脚步骤止。旋扑上前,合其双目。指颤而行,掠过诸瓶,终停于“皇陵土浸液”。
“自饮而亡。”声若碎冰,“言道,若可破白莲迷魂散,死亦无憾。”
赵无痕默然,递遗书与她。
她览毕,抬首:“此乃通皇陵密道之图?然入口何在?”
“在此屋内。”
转身东顾。壁悬人体经络图,穴旁注毒名。伸手一扯,图落尘扬,现石门一道。
门刻唐门机关纹,中央凹槽,形类刀柄。
“唯唐门血脉可启。”她说。
赵无痕拔斩岳刀。
刀身轻鸣,雷纹微烁。刀尖入槽。
轰——
石门开裂,烟尘漫涌。通道幽深,壁雕显现:前朝皇后出殡,棺置高台,十二门派跪拜两旁。唯侧殿立一人,执青铜面具,背对苍生。
赵无痕步入。
慕容婉随行。
尽头为密室,穹顶绘星象,地铺青砖。正中石台,安漆棺一具,周绕十二盏长明灯,油尽灯枯。
近棺旁,立残碑一块。文断句残,仅存四字:
山河一统。
忽,斩岳刀剧震。
刀面紫光流转,浮出四字,笔力苍劲,与碑同出一辙。
慕容婉亦见之。蹲身察棺盖边缘,有细痕成线。
“非饰也。”低声曰,“乃星图。”
“何星?”
“北斗第七,摇光。”
指循刻痕而移,“偏三分,指东南废墟。彼处非陵区,守陵人居所。”
赵无痕望刀上古篆,心念电转。
父之书房。
血诏悬壁,先帝亲书,赐死镇国公之父。诏末批四字——
山河一统。
与此刀所现,笔迹如一。
“此字非帝所书。”他说。
“谁?”
“我父所见之人。”
凝视漆棺,心已决断。传国玉玺碎片,必藏其中。然此棺未启,历代守陵者皆不敢动。若启之,逆天也。
“你欲开否?”她问。
“不开,焉知真相?”
伸手按棺盖。冷硬无瑕。忽刀再震,雷纹暴涨,紫电噼啪炸裂。
咔——
棺内轻响,似指甲刮木。
二人齐退半步。
赵无痕复进,双手发力,推棺盖徐移。腐气扑面,扑鼻如旧年坟土。
棺中无人。
唯内壁嵌玉片一方,墨黑如夜,金纹隐现,勾“受命于天”四字轮廓。
伸手欲取。
慕容婉忽攥其腕。
“且慢。”
指玉片下方,刻极细文字:
“持此者,当承天下之重,亦付骨肉之痛。”
赵无痕凝视,松手。
“我早已付过。”
取玉片纳怀。斩岳刀寂然,雷纹隐去。
“皇陵东南,尚有他物。”他说。
“我去过。”她摇头,“唯余废墟,碑倾人绝。”
“今不同昔。”
展遗书于地。血图之上,“三步归阴”四字刺目如血。
“玄铁门下,三步归阴。”他吟,“玄铁门者,何也?”
她思片刻:“前朝禁军驻地有暗门,称‘玄铁门’,专供皇室出入地宫。三步归阴……或为机关口令。”
“即入口也。”
收图入怀,回望棺椁。空膛如默然之口。
“彼等早知有人来。”他说,“故移尸首,留玉片引人深入。”
“或亦在候,能解线索之人。”
她起身,拂裙上尘,“我叔以命换图。不可止步于此。”
赵无痕颔首。
最后一瞥,转身欲出。
方迈一步,斩岳刀自行出鞘寸许。
止步。
刀柄温热,非战之兆,乃共鸣也。
俯视,见刀镡睚眦兽首眼中,血珠再凝。滚落,滴于残碑“山河一统”之“统”字。
碑微震。
裂自“统”字,直贯底部。断口露铜符半枚,锈蚀斑驳,正面镌“地官”二字。
赵无痕俯身拾之。
符重如铁。
翻视背面,七点成北斗状,第六星划去,第七星加圈。
正是摇光。
“地官执符,掌生死簿。”他低语。
“前朝地宫守令。”她色变,“持者可驭地下人偶,控全陵阵法。”
“今在我手。”
握符在掌,抬眼望通道尽头。
外未天明,风穿石门,呜咽如诉。
“走。”他说。
她随行。
并肩出密室,石门缓缓合拢。壁雕侧殿之人,依旧背世而立,面具之下,真容莫辨。
赵无痕迈最后一步,驻足门前。
自怀取水师密令右卷,合铜符其上。
边缘相契,严丝合缝。
眯眼凝视。
“不止一路通结局。”
收二者入怀,大步而去。
密室内,残碑断裂处,青烟一缕,袅袅升腾,缠绕“山河一统”四字,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