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冷风卷着焦糊味,钻进鼻腔,又冷又呛。
陈林站在警戒线外,静静地看着那片乌黑的,只剩下几根扭曲钢筋的废墟。他的家,那个可以让他缩在躺椅上,一边抠脚一边幻想怼老板的避风港,就这么变成了一堆冰冷的建筑垃圾。
电脑,几件换洗的格子衫,还有床底下那箱他珍藏的,不同口味的泡面、滇红茶……全没了。
他没哭,也没喊,只是站着。那张刚经历过死里逃生,沾着血痕的脸上,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被寒风吹透了的平静。
只是这平静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燃烧,凝固,最后变成比钢铁还硬的东西。
苏燕停好车,走到他身边。看着那片废墟,再看看陈林那双黑得吓人的眼睛,所有安慰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废话。
半晌,陈林终于动了,他转过头,看着苏燕,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那套限量版的《七龙珠》手办……绝版了。”
苏燕心里猛地一揪。
她看着陈林,沉默了几秒,然后猛地转过头,看向巷子另一边,声音有点生硬:“百工巷我那店里,楼上有个阁楼,一直当仓库用,乱是乱了点。”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有点不耐烦地吐出一句:“你暂时住那儿吧,总比睡大马路强。”
说完,她耳朵根有点发烫,没敢看陈林,径直朝自己那辆快散架的五菱宏光走去。
“房租水电怎么算?”陈林跟了上来。
“等你什么时候有钱了,把我修车的钱付了再说。”苏燕没好气地拉开车门。
就这样,陈林拎着他现在唯一的家当,那块还带着体温的“匠神令”,正式入住了苏燕的机关玩具店。
所谓的阁楼,确实没骗人。
推开门,一股陈年灰尘和木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堆满了各种零件,半成品的木偶,生锈的齿轮和看到一半的专业书籍。一张积了灰的行军床,是唯一的家具。
“凑合一下。”苏燕把一床干净的被子扔在床上,语气还是那么硬邦邦。
陈林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眼睛放光地在“垃圾堆”里翻找起来。
“这套榫卯结构的九连环,轴心偏了零点三毫米,难怪卖不出去。”
“这个八音盒的机芯弹片老化了,换一个就行。”
“嚯,鲁班锁的变种?这个有意思……”
苏燕看着他像只掉进米缸的老鼠,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这家伙,是真的一点都不客气。
接下来的几天,陈林彻底把阁楼当成了自己的地盘。他也没提找新房子的事,每天天一亮就起来,乒乒乓乓地开始收拾。
他没用扫帚,而是找了块布和几根细铁丝,自己做了个简易的静电除尘器。那些苏燕平时最头疼的,藏在机关缝隙里的灰尘,被他轻而易举地吸了出来。
杂乱无章的零件,被他分门别类,用一个个小木盒装好,外面还用笔工工整整地标注了名称:甲-齿轮-三号,乙-弹簧-五号……一目了然。
苏燕好几次想说他几句,让他别乱动自己的东西,可看着那个原本连下脚都困难的仓库,一天比一天整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天下午,店里没什么客人,苏燕在工作台前打磨一个零件,陈林则在柜台后打着哈欠,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一个积压了很久都卖不掉的木头鸭子。
“我说老板,你这生意不行啊。”陈林把木头鸭子擦得锃亮,“一天到晚都没个人影,水电费够吗?”
“手艺人的事,你懂什么。”苏燕头也不抬。
“手艺人也得吃饭啊。”陈林撇撇嘴。
正说着,门上的铃铛响了。一个穿着考究,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一脸不耐烦的少年。
“老板,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就是那种,能开发智力的玩具?”男人推了推眼镜,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那些木偶上,眼神里透着几分不屑。
苏燕站起身,刚想介绍几款经典的孔明锁。
陈林却抢先一步,笑呵呵地迎了上去:“老板您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儿的玩具,可不是给普通孩子玩的。”
他拿起手里那只木头鸭子,神神秘秘地说:“您看这个,‘平步青云鸭’。它看着普通,但里面是微缩的鲁班锁结构,得用特定的七个步骤才能把它拆开,再用十四个步骤装回去。装回去之后,还能下个木头蛋。”
男人愣了一下:“下蛋?”
“对!下的那个蛋,上面有签文,都是好兆头。”陈林压低声音,“这可不是普通的玩具,这是‘教具’。锻炼的是孩子的逻辑思维,空间想象力和……耐心。现在的孩子缺的是什么?就是耐心!”
他用【察言观色】早就看出来,这男人对孩子期望很高,但孩子本人却很叛逆。
果然,男人一听,眼睛亮了。
“那……这个多少钱?”
“不贵,友情价,一百八。”
苏燕在后面听得差点把手里的锉刀扔过去。这鸭子成本不到五十,平时卖一百都没人要。
男人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有点贵。
陈林立刻话锋一转:“当然了,这只是入门款。我们这还有一套镇店之宝,叫‘孔明出山’系列,一套八个,从简到难,分别对应八种古代兵法阵型。据说,有孩子玩通关之后,奥数比赛直接拿了全市第一。”
“奥数第一?”男人彻底被击中了软肋。
“当然,我们从不夸大宣传。”陈林一脸诚恳,“主要是培养一种‘破局’的思维模式。”
半小时后,男人心满意足地扫码支付,提着一包“平步青云鸭”和全套“孔明出山”,领着他那依旧一脸懵的儿子走了。
苏燕看着收款记录上那明晃晃的“2888元”,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
“分我一半。”陈林靠在柜台上,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指。
脑海里,陈玄气得直哼哼:“丢人!我盗圣一脉的【巧言令色】,是让你用来卖破木头的吗?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不过,这小子把死的说成活的这套,倒有老夫当年几分风采。”
晚上,苏燕点了几个像样的外卖。
两人坐在小小的方桌前,气氛有点微妙。
“谢了。”苏燕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闷声说。
“光口头谢谢啊?”陈林挑眉,“我房子都没了,你不得赔我一个?”
“想得美。”苏燕白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弯了一下。
“赔不起,就让我一直住这儿呗,包吃包住,我帮你卖东西,你看今天……”
“闭嘴,吃饭。”
老祖宗在陈林脑子里当着最亮的电灯泡,疯狂吐槽:“没出息的东西!一点儿女情长就让你忘了深仇大恨了?姓萧的那小子把你家都点了,你不想着报仇,还在这跟小姑娘打情骂俏?”
“报仇要一步步来,”陈林在心里回怼,“我现在是无产阶级,得先解决温饱问题。你一个古人懂什么。”
日子就在这种斗嘴和吵闹中,一天天过去。
直到一周后的一天下午。
一个满头银发,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暗紫色旗袍的老太太,走进店里。她手里拄着一根龙头拐杖,气质雍容,眼神却很温和。
她没看店里的那些玩具,而是径直走到柜台前,从一个精致的丝绸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断成两截的玉梳。
那梳子通体碧绿,质地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断口处极其平滑,像是被利刃斩断。
“姑娘,这梳子,能修吗?”老太太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希冀。
苏燕戴上专用的放大镜,仔细看了看断口,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老夫人,这……修不了。”她摇摇头,“断口太光滑,任何现代胶水都粘不牢,而且会留下难看的痕迹,破坏玉质。除非……用失传的‘金镶玉’软活工艺。”
所谓的“软活”,是一种不用火,不用焊,单靠金属延展性和精密镶嵌,将断裂的玉器重新拼接起来的绝技。这手艺,早就失传了。
老太太眼神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罢了,也是我强人所难了。”她叹了口气,准备收起梳子。
“我来试试。”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陈林不知何时站到了柜台前,他拿起那断玉梳,在指尖掂了掂。
“这活儿,我接了。”
苏燕和老太太都惊讶地看着他。
陈林脑海里,陈玄那傲娇的声音再次响起:“哼,算你小子还有点眼力。这不是民间的玩意儿,这是当年宫里造办处专门给后妃修补心爱之物的独门手艺。记好了,老祖我只教一遍!”
老太太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她审视着陈林,缓缓点了点头。
“好。若是能修好,必有重谢。”
她没有问价钱,而是从包里拿出一张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数字和标志的卡片,放在了柜台上。
“这是定金。”
陈林接过梳子,老太太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陈林一眼,那温和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深意。
“年轻人,最近不太平,小心‘天眼’。”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他们……好像在找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