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暗夜惊戈粮尽危城
残阳最后一缕余晖沉入西山，桂林城如同被墨汁浸染般，迅速笼罩在浓重的暮色中。城头的血迹历经白日暴晒与晚风侵蚀，凝结成暗褐色的斑块，与青黑色的城砖死死粘连在一起，仿佛是这座城池无法愈合的伤疤。晚风掠过城楼，裹挟着未散的硝烟与刺鼻的血腥味，在空荡的街巷间呜咽穿行，如同无数亡魂的低语，听得人心头发紧。城楼上，明军士兵疲惫地靠在城垛旁，有的用粗糙的麻布蘸着残水，反复擦拭着兵器上凝固的血污，麻布与铁刃摩擦发出刺耳的沙沙声；有的则捧着半块干涩发硬的麦饼，机械地咀嚼着，饼渣簌簌落在沾满尘土的衣襟上，眼神中满是挥之不去的倦意，却依旧强撑着睁大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城下漆黑的旷野。
李定国身着玄色战袍，孤然伫立在北门城楼之上，玄色的衣料被夜风猎猎吹动，翻飞的衣角如同展翅的黑鸟。肩头的伤口在暮色中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指尖沾染了一丝暗红的血迹，与玄色战袍融为一体，几乎难以分辨。他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却难掩眉宇间的沉重，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盯着远处清军大营的篝火，那点点跳跃的火光在黑暗中如同饿狼的眼睛，散发着贪婪而凶狠的光芒。
赵武快步走来，他身着的明军铠甲布满深浅不一的划痕，左臂的绷带早已被汗水浸透，暗红色的血迹在绷带上晕开一大片，脸上布满灰尘与血污，唯有一双眼睛满是忧虑，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王爷，方才粮草官张顺来报，城中粮草已彻底告急，今日士兵们的口粮已减半，不少百姓也开始断粮，街巷里都能听到孩童的哭声，就连城中最大的富户王家，也说早已无粮可捐了。”
李定国沉默片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目光扫过城下寂静得令人窒息的旷野，沉声道：“传令下去，即刻清点城中存粮，哪怕是一粒米、一块饼，都要登记在册，优先保障士兵口粮。百姓那边……让张顺带着士兵挨家挨户走访，就说本王恳求大家，再匀出一点粮食，务必撑过这一夜。”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连自己都知道，这不过是最后的挣扎。
“属下这就去办！”赵武躬身应道，转身离去时，脚步略显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消失在城楼的阴影中。
与此同时，清军大营中却是灯火通明，与城外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帅帐之内，吴三桂坐在铺着虎皮的座椅中央，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和田玉佩，玉佩在灯火下泛着幽绿的光泽，嘴角却勾起一抹阴狠的笑意。李国翰站在一旁，他的镶黄旗布面甲上还沾着白日攻城时的血渍，干涸的血迹发黑发暗，手中紧握的大刀斜靠在身侧，刀鞘上的铜环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晃动，他抱拳道：“平西王，今日攻城虽未破城，但明军已是强弩之末，据探马回报，桂林城中粮草彻底断绝，士兵们个个疲惫不堪，连站立都有些困难，今夜正是夜袭破城的绝佳时机！”
吴三桂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猛地将玉佩拍在桌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桌案上的茶杯都被震得晃动起来：“好！今夜三更，你率五千精锐，从北门东侧的密道潜入城中，我率三万主力在城外接应，待你在内城放火为号，我便率军猛攻，务必一举拿下桂林城，活捉李定国！”
“末将遵命！”李国翰高声应道，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转身大步离去，帅帐内的灯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地上，满是狰狞与凶狠。
夜色渐深，月隐星沉，桂林城陷入一片死寂，连风吹过树梢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键。城中百姓大多已入睡，唯有少数巡逻的士兵提着灯笼，在街巷中缓缓穿行，灯笼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如同鬼火般微弱，映照出士兵们疲惫而警惕的脸庞。临时粮仓内，张顺正带着几名士兵清点粮食，粮仓中只剩下寥寥几堆麦饼和糙米，麦饼上甚至爬着几只虫蚁，糙米中还混杂着不少沙土。张顺看着手中的账本，眉头拧成了疙瘩，重重叹了口气，声音中满是绝望：“这点粮食，连今日的晚饭都不够分，更别说撑过今夜了……”
突然，城东北角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如同碎石滚落草丛。负责夜防的士兵李小虎，年约十七，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却已手握长枪坚守岗位，他立刻警觉起来，握紧手中的长枪，枪杆微微颤抖，压低声音喝道：“谁？出来！”
黑暗中没有回应，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脚步声，如同鬼魅般逼近。李小虎心中一紧，知道情况不妙，立刻抓起挂在脖子上的号角，用力吹了起来。“呜呜——”的号角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刺耳，瞬间打破了桂林城的安宁，如同平地惊雷，响彻全城。
“不好！清军夜袭了！”城楼上的士兵顿时警醒，纷纷拿起兵器，严阵以待。李定国听到号角声，心中一沉，立刻率领身边的亲兵冲向城东北角，只见黑暗中，无数黑影如同鬼魅般攀爬上城墙，正是李国翰率领的清军精锐，他们身着黑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凶狠的眼睛，动作迅捷如狸猫，手中的利刃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冷光。
“放箭！”李定国高声下令，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城楼上的弓箭手立刻松开弓弦，箭矢带着呼啸声射向清军，如同密集的雨点。黑暗中，惨叫声此起彼伏，不少清军士兵中箭坠落，摔在城下的乱石堆上，瞬间没了声息。但清军人数众多，如同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攀爬上城墙，李国翰挥舞着大刀，劈开射来的箭矢，高声喊道：“兄弟们，冲！攻入城中，财物美女任你们抢夺，杀！”
清军士兵们如同疯魔般冲向城楼，与明军展开激烈厮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城楼之上，惨叫声、呐喊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夜晚的宁静。赵武率领土司弓弩手赶来支援，他左臂负伤，只能用右手拉弓，弓弦被拉得如同满月，阿木站在他身旁，这个皮肤黝黑的年轻土司士兵，拉满弓，一箭精准地射穿一名清军士兵的喉咙，那名清军士兵双手捂住喉咙，鲜血从指缝中喷涌而出，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阿木高声喊道：“保卫桂林城！杀贼！”
城南方向，盘文义也听到了号角声，立刻率领土司士兵赶往支援。他身着黑色短褂，腰间挂着一柄铜刀，手中摩挲着一串佛珠，此刻佛珠早已被汗水浸湿，他手持铜刀，冲入清军阵中，一刀斩杀一名清军小校，鲜血溅在他黝黑的脸上，如同画上了红色的纹路，他高声喊道：“兄弟们，跟我杀！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土司士兵们纷纷响应，与清军展开殊死搏斗，他们手中的兵器虽简陋，却依旧拼尽全力，不少士兵身中数刀，却依旧死死抱住清军士兵，用牙齿撕咬，不让其前进半步。
刀小蛮带着“破虏骑”在城中巡逻，听到动静后，立刻率领骑兵赶往城东北角。她身着银色软甲，脸上的刀疤在夜色中格外醒目，眼中闪烁着凌厉的光芒，挥舞着弯刀高声喊道：“加速前进！支援北门！”林小七一马当先，他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刀疤，此刻却神采飞扬，手中长矛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刺穿一名清军士兵的胸膛，鲜血顺着矛尖滴落，他高声喊道：“杀贼！为兄弟们报仇！”“破虏骑”的将士们紧随其后，马蹄声震天动地，在黑暗中如同惊雷般响起，冲入清军阵中，肆意践踏，清军士兵纷纷倒地，惨叫连连。
临时医棚中，柳若薇正在为一名受伤的士兵换药，她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却眼神坚定。听到号角声后，她立刻站起身，拿起药箱，对身边的小芸说道：“快，带上药品，随我去城头支援！”小芸点了点头，连忙跟上柳若薇的脚步，两人提着灯笼，在混乱的街巷中快步前行，灯笼的光芒照亮了地上的血迹与碎石，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烈，令人作呕。
城楼上，李定国正与李国翰激战。虎头湛金枪与大刀碰撞，火花四溅，照亮了两人狰狞的脸庞。李定国眼神凌厉如刀，枪尖如同流星般刺向李国翰的要害，李国翰奋力格挡，却依旧被震得连连后退，手臂发麻，虎口隐隐作痛。“李定国，你已身陷绝境，城中粮草断绝，士兵疲惫，何不投降于我，平西王定会重用你！”李国翰高声喊道，眼中满是不屑。
“休想！吴三桂这叛徒，卖主求荣，勾结外敌，我李定国宁死不降！”李定国怒喝一声，枪尖再次刺出，直逼李国翰的咽喉。李国翰侧身避开，大刀顺势劈向李定国的肩头，李定国连忙躲闪，肩头的伤口被牵动，疼得他眉头一皱，鲜血顺着绷带渗出，染红了玄色的战袍，却依旧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勇猛，枪招愈发凌厉，招招致命。
就在这时，城东北角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夜空，浓烟滚滚，呛得人难以呼吸。李国翰见状，哈哈大笑，声音中满是得意：“李定国，我的人已经攻入内城，你输了！”
李定国心中一沉，转头望去，只见内城方向火光四起，惨叫声、房屋倒塌声不绝于耳，显然清军已经在城中站稳了脚跟，开始烧杀抢掠。他正欲分兵回援，城下突然传来震天的呐喊声，吴三桂率领清军主力赶到北门之下，他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身着明黄色蟒袍，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身后是密密麻麻的清军士兵，灯火通明，气势汹汹，如同潮水般涌向城墙。“李定国，速速投降，否则攻破城池，鸡犬不留！”吴三桂高声喊道，声音中满是威胁。
李定国抬头望去，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高声回应：“吴三桂，你这叛徒，休要猖狂！桂林城虽危，却有我等将士坚守，想要攻破城池，先踏过我的尸体！”
吴三桂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高声下令：“攻城！给我猛攻！今日必破桂林城！”清军士兵们立刻冲向城墙，云梯一架架搭在城墙上，士兵们如同蚂蚁般向上攀爬，即使被滚石、火油、箭矢不断击中，依旧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城楼下的尸体堆积如山，却丝毫没有阻挡他们的步伐。
柳若薇和小芸赶到城头，立刻投入到救治伤员的工作中。一名士兵被清军的长刀砍中腹部，鲜血直流，肠子都露了出来，他疼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依旧咬紧牙关，对柳若薇说：“柳大夫，别管我，快去救其他人……”柳若薇眼中含泪，强忍着悲痛，立刻蹲下身，为他清理伤口，敷上草药，动作轻柔而迅速：“坚持住，你一定会没事的！”小芸则在一旁递上绷带和止血药，两人配合默契，争分夺秒地救治着受伤的士兵。
激战持续到天明，东方泛起鱼肚白，明军士兵早已疲惫不堪，粮草断绝，又腹背受敌，渐渐体力不支，手中的兵器都有些握不稳。城楼上的士兵越来越少，不少士兵力竭倒地，被清军士兵趁机斩杀。赵武左臂中箭，箭羽深深嵌入骨头，他依旧挥舞着长刀，斩杀了几名清军士兵，最终因寡不敌众，被清军士兵围攻，身上多处负伤，倒在地上，却依旧怒目圆睁，骂不绝口：“狗贼！休想踏过桂林城！”
阿木拉弓射箭，箭囊中的箭矢早已用尽，他便拿起身边的石头，狠狠砸向攀爬城墙的清军士兵，一块石头砸中一名清军士兵的头部，那名士兵惨叫着坠落，阿木正欲捡起另一块石头，却被一名清军士兵一刀砍中头部，鲜血喷涌而出，他倒在城楼上，眼睛依旧圆睁着，死死盯着城下的清军，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城砖。
盘文义率领土司士兵在城南奋力抵抗，最终也因兵力悬殊，被清军攻破防线，他手持铜刀，斩杀数名清军士兵后，力竭战死，手中依旧紧紧握着铜刀，身躯靠在城墙上，如同雕塑般屹立不倒，眼中满是不甘与决绝。
刀小蛮带着“破虏骑”在城中与清军展开巷战，林小七为了保护刀小蛮，被一名清军士兵从背后刺穿胸膛，他缓缓倒在刀小蛮怀中，气息微弱地说：“刀将军，保……保护好自己……”刀小蛮眼中含泪，抱着林小七的尸体，悲痛欲绝，她挥舞着弯刀，斩杀了数名清军士兵，却也身负重伤，左臂被长刀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直流，被亲兵护在中间，难以突围。
李定国看着身边的将士一个个倒下，心中悲痛万分，却依旧奋力厮杀，虎头湛金枪下死伤无数，枪尖早已被鲜血染红，却终究寡不敌众。吴三桂见明军已是强弩之末，再次高声喊道：“李定国，降则不死！本王可以饶你一命！”
李定国浑身是伤，玄色战袍被鲜血浸透，如同从血池中走出，他拄着虎头湛金枪，勉强支撑着身体，环顾四周，城楼上只剩下寥寥几名士兵，个个身负重伤，却依旧挡在他身前，城下是密密麻麻的清军，如同饿狼般盯着他们，桂林城已破，再无坚守的可能。他长叹一声，声音中满是不甘与悲愤，对身边的亲兵说：“传令下去，全军撤退，向西南方向突围！”
“王爷！我们誓死追随您！绝不撤退！”亲兵们眼中含泪，纷纷跪下，不忍离去。
“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今日之败，他日我必百倍奉还！”李定国怒喝一声，挥枪斩杀一名冲上来的清军士兵，鲜血溅在他的脸上，为亲兵们开辟出一条退路。
亲兵们无奈，只得扶着受伤的士兵，跟随李定国向西南方向突围。刀小蛮听到李定国的命令，也立刻率领残余的“破虏骑”赶来汇合，保护着李定国，杀出一条血路，一路砍杀，鲜血染红了他们的兵器与战马。
柳若薇和小芸也被亲兵护着，跟随大部队撤退。撤退途中，一名清军士兵躲在暗处，一箭射向柳若薇，身边的一名年轻士兵见状，毫不犹豫地扑到柳若薇身前，箭羽穿透了他的胸膛，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他倒在柳若薇怀中，气息微弱地说：“柳大夫，保……保重……”柳若薇泪流满面，心中悲痛万分，却只能咬着牙，继续跟随大部队撤退。
吴三桂看着李定国率领残部突围而去，并没有下令追击，他勒住战马，望着残破的桂林城，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声音中满是嚣张：“桂林城，终究是我的了！”
李定国率领残部一路向西突围，身后是熊熊燃烧的桂林城，城中百姓的惨叫声、清军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最刺耳的乐章，刺痛着他的心。他回头望去，眼中满是悲愤与不甘，心中暗暗发誓：今日之败，我李定国铭记在心，他日定当卷土重来，收复失地，为死去的将士和百姓报仇！
残阳再次升起，金色的阳光照亮了李定国等人疲惫而坚毅的身影，他们一路向西，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山峦之中，而桂林城，则在清军的铁蹄下，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