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浸透了碧云谷的千重飞檐,将露华宗的白玉门廊染作一片凄艳。这座以“炼器穷理,炼丹通玄”闻名的千年宗门,千百年来始终与世无争,丹房飘出的沉香与铸剑池升腾的青烟,终年缭绕在这片翠谷之间,恍若世外仙境。而今,这份亘古的宁静被彻底击碎。
宗门正殿“百炼阁”内,九盏千年鲛脂灯映得四壁如昼,却照不亮众人心头的阴霾。掌门云清上人颤抖的手抚过琉璃案几,案上那盏为爱女云瑶点的本命魂灯已彻底熄灭,只剩几缕残烟徒劳盘旋。这位素来温润如玉的修士,此刻面色灰败,宽大袖袍无风自动,周身灵气因心绪激荡而剧烈波动。
“是谁...”他声音嘶哑得裂石穿云,“究竟是何人,对我瑶儿下此毒手?!”
话音未落,一口心头血猛地喷溅在绣着流云纹的道袍前襟,身形踉跄欲倒。两侧弟子慌忙上前搀扶,却见他五指深深抠进万年紫檀木的案几,硬生生留下五道触目惊心的指痕。
“师尊节哀...”执律长老玄珏真人沉声道,手中拂尘无意识地绞紧,“那夜在清露苑值守的弟子皆言,除了云瑶师侄,唯有...青舒在场。”“青舒?”云清上人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怎会是他?!”
他踉跄后退半步,声音里带着破碎的痛楚:“那孩子...那孩子当年衣衫褴褛地跪在山门外,说愿以一生守护露华宗。我看他灵根虽平凡,但心性坚韧,便破例收为内门弟子...”
长老们面面相觑,皆想起当年那个在铸剑池旁日夜苦修的青涩少年。云清上人待他确实宽厚,不仅亲自指点他修炼,更在他筑基失败时,不惜耗费百年修为为他重续道基。
“瑶儿那孩子...”云清上人声音哽咽,“自三年前赏剑大会后,便常在我面前提及青舒。说他虽不善言辞,但铸剑时专注的模样令人心折...我见她每每说起时眼角含羞,岂会不知她的心意?”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我虽觉青舒出身寒微,但念其勤勉,又见瑶儿真心欢喜,便也默许他们往来...谁知今日竟酿成如此大祸!”
满堂死寂中,始终闭目推演的虚清长老突然睁眼。他指尖的太极罗盘正疯狂转动,星轨交错间迸溅出危险的金芒。“卦象诡谲,凶星伏藏,灾厄暗涌。”这位专修太衍神数三百载的老者眉宇紧锁,“青舒不过是被推到明处的卒子。真正的黑手...”
他抬指在虚空一点,星辉交织成狰狞的饕餮图腾:“贪狼噬月,破军隐曜。这分明是古籍记载中,血傀门重现世间的征兆!”
殿中众人顿时一片寂静无声。
虚清长老环视众人,声音苍凉如古钟:“尔等可知,数万年前,魔头魇月横空出世?他非人非妖,乃是由天地间至阴至浊的怨气凝聚而成。初时不过一缕游魂,却不知从何处习得一身诡异魔功,能直接吞噬生灵本源,炼化他人修为神魂为己用,更创出‘血傀大法’,可将修士炼制成只听命于他的傀儡。”
他袖袍挥动,空中浮现出古老壁画般的幻影:但见苍穹泣血,大地焦枯,无数修士在魔气中化作枯骨,他们的精气如百川归海般汇入天幕中一道模糊的暗影。
“那魔头自号‘魇月魔君’,其势最盛时,座下血傀魔军百万,所过之处万物凋零。他不仅吸尽生灵元气,更以无上魔力污染地脉,欲将整个修真界化作他的血池肉林。当时正道凋零,危在旦夕,最终由九天仙尊率领三万天兵,联合人间各派祖师,布下‘周天星辰锁魔大阵’,在葬神崖血战九九八十一日,方将其魔躯击溃。”
幻影中显现出深渊景象——万道星光化作锁链,将一团翻涌的黑雾死死缠缚,镇压在深不见底的裂隙之中。
“然而魔君元神已近乎不灭,只得集众仙之力,将其残魂封印于万琾深渊之底,上有九重天道封印,下有地脉龙气镇守,本该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狂风大作,卷起满地枯叶如群鸦乱舞。云清上人缓缓抬头,眼底血色翻涌:“传令三十六洞府,即刻开启‘九转乾坤护宗大阵’。凡我露华宗门人,即日起全力追查真凶——无论是叛徒青舒,还是...”
他望着前方,一字一顿道:“那些不该重现于世的魑魅魍魉。”
百里外,云深古道蜿蜒在暮色里。
忘归年踩着满地破碎的月影,忍不住打破沉寂:“师兄,露华宗这桩惨案,当真与血傀门余孽有关?”
云清扬玄色道袍的下摆掠过沾露的兰草,惊鸿剑在鞘中发出细微嗡鸣。他驻足望向东南方翻涌的云海,眸光比夜色更深沉:“血傀门摄魂炼傀,讲究物尽其用。他们抽取生魂是为炼制傀儡,故而会保留肉身作为容器。但你看云瑶之女的状况已尽成干尸状”。
他指尖凝出一缕留影术的光晕,画面中云瑶那干涸的经脉呈现出诡异的琉璃化:“这是将生灵本源彻底榨取的下乘手法,倒像是...某种急于攫取力量的试验。”
忘归年下意识按住胸口,昨日在清露苑感受到的刺痛再度浮现。他强自压下不适,勉强笑道:“这般狠毒,莫非是魔道新出的流派?”
“恐怕不止。
“先回师门。”云清扬挥袖祭出飞行法器,琉璃舟在月下泛起清辉,“此事背后藏着的,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可怕。”
夜枭在枝头发出凄厉长啼,仿佛在为某个苏醒的噩梦唱起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