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汇演的正式彩排安排在周末。空旷的礼堂里，灯光音响调试完毕，各班节目轮流上台走场。
沈知珩和江野的节目排在中间。当报幕声落下，舞台灯光聚焦，沈知珩坐在钢琴前，江野立于话筒旁。音乐响起，朗诵开始。
台下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
沈知珩的琴声一如既往的稳定而富有感染力，如同月下潮汐，温柔却有力。
而江野，经过这些天的磨合，已然褪去了最初的生硬，他将那份笨拙的真诚放大，声音里的沙哑仿佛带上了磨砂的质感，将诗句中那份天真又执拗的渴望，诠释得淋漓尽致。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
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当他念到这一句时，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钢琴后的沈知珩。
恰在此时，沈知珩也微微侧头，指尖在琴键上流淌，目光与他在空中交汇。那一瞬间，台下的一切仿佛都虚化了。只有琴声，只有诗句，只有彼此眼中映出的、专注的微光。
表演结束，台下静默了一瞬，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不仅仅是出于礼貌，更是被这个奇特的组合所呈现出的、超出预期的艺术感染力所打动。
江野有些怔忡地站在台上，听着耳边的掌声，看着台下同学们惊讶而赞许的目光，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又看向沈知珩，对方已经站起身，正安静地看着他，那清冷的眼眸里，似乎也漾开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欣慰的波澜。
彩排结束，人群散去。
江野心里那股被艺术氛围和掌声点燃的、躁动不安的火苗却还没熄灭。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跟着沈知珩回到了那间他们练习过无数次的小音乐教室。
夕阳将房间染成暖金色，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刚才表演时的余韵。沈知珩走到钢琴边，随手按了几个零散的音符，像是在回味。
江野靠在墙边，看着那架黑色的钢琴，又看了看沈知珩修长的手指，忽然开口：“喂，沈知珩。”
沈知珩停下动作，看向他。
江野走到教室角落，那里放着一把不知道是谁落下的、略显陈旧的木吉他。他拿起吉他，动作熟练地调了调音，然后抱在怀里，抬头看向沈知珩，眼神里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野性的光芒：“光弹那个多没劲。合一段别的？”
沈知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并不知道江野会弹吉他。“你确定？废话少说。”
江野咧嘴一笑，手指在琴弦上随意一拨，一串流畅而带着点布鲁斯味道的旋律便流淌了出来，与他平时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自由，随性，甚至有点……性感。
沈知珩看着他那副沉浸在音乐里、自信又迷人的样子，没有再犹豫。他在钢琴前坐下，没有乐谱，只是侧耳倾听着江野的旋律，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
起初，他只是在寻找和弦，用钢琴沉稳的低音为吉他铺垫底色。江野的吉他如同旷野的风，恣意飞扬。而沈知珩的钢琴，则像风走过的轨迹，沉稳而包容。
渐渐地，沈知珩开始加入一些灵动的、如同星光闪烁的高音旋律，与吉他的主旋律交织、对话。他没有学过即兴伴奏，这完全超出了他惯有的、依赖乐谱的演奏模式。但此刻，他仿佛被江野的音乐引导着，本能地追随着那份自由不羁的节奏，用自己的方式去回应，去补充。
江野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他抬起眼，看向钢琴后的沈知珩，眼中充满了惊喜和挑战。他加快了节奏，吉他的旋律变得更加繁复激昂，像是一场奔放的舞蹈。
沈知珩的指尖也在琴键上加快了飞舞，他的表情依旧是专注而平静的，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也被这即兴的、充满未知的音乐游戏点燃了某种激情。他的钢琴声不再仅仅是背景，它开始与吉他竞逐，却又奇妙地融合，如同冰与火的共舞，理性与感性的交响。
没有乐谱，没有排练，甚至没有言语的交流。
只有音乐。
只有两个少年，在用他们最本能的方式，进行着一场酣畅淋漓的、灵魂层面的对话。
吉他声热烈而粗粝，带着江野身上那股原始的、未被驯服的生命力。钢琴声清冷而华美，承载着沈知珩内敛的、却同样汹涌的情感。它们在夕阳的金色尘埃里碰撞、缠绕、升腾，充满了整个琴房，也充满了彼此的心间。
江野看着沈知珩在钢琴后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额角细密的汗珠，听着那与自己完美契合的、仿佛天生就该在一起的旋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一股滚烫的热流冲上头顶。他从未感觉如此……自由，又如此……被理解。一曲终了。最后一个吉他音符和钢琴的和弦同时消散在空气里。两人都微微喘着气，隔着几步的距离，无声地对望着。
空气中弥漫着音乐过后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寂静，和一种几乎要实质化的、浓烈的情感张力。
江野的手指还按在琴弦上，微微颤抖。沈知珩的指尖也还停留在琴键上，感受着那尚未完全平息的震动。
夕阳透过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布满音符的地板上交织。过了许久，江野才沙哑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怎么样？”
沈知珩深深地看着他，看着他被汗水微微濡湿的额发和亮得惊人的眼睛，缓缓地、清晰地说道：“意料之外。”“并且，”“数据完美。”
江野愣了一下，随即，一个大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如同冲破乌云的阳光，猛地在他脸上绽放开来。他知道，沈知珩这句充满他个人风格的认可，比任何华丽的赞美，都来得更加珍贵，更加……动人心魄。
琴房里的这一次意外合奏，比任何一次计划内的排练，都更深刻地，将他们的灵魂，缠绕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