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悬浮在空中的银色回形针，再次弹跳了一下。
它那两条由铁丝弯成的大眼睛，极其无辜地眨了眨。
“检测到您的生命体征过于活跃。”
回形针的声音是一种标准的、没有任何起伏的合成电子音，却透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热情。
“看来您正试图维持‘活着’这一低效状态？”
嗡——！
这并不是声音。
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半透明的白色对话框，极其突兀地在三人面前弹了出来。
对话框的边缘带着锋利的锯齿，直接横亘在白色大厅的必经之路上。
里面只有两个选项：
【是，帮我重开】
【否，立刻暴毙】
“这妖物……”
苏清冷握剑的手指节发白，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她从未见过如此无礼的法宝。
既没有杀气，也没有威压，就靠这个名为“弹窗”的东西，竟然硬生生截断了她的剑意。
“既然挡路，那就斩了！”
苏清冷身形一闪，霜寒剑气化作一道白虹，直取那悬浮的回形针本体。
然而。
让所有人瞳孔地震的一幕发生了。
当剑锋即将触碰到回形针的前一微秒，那个巨大的对话框竟然瞬移了。
砰！
并非剑气击中物体。
而是那个对话框像是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主动撞在了苏清冷的脸上。
苏清冷整个人被这一记“弹窗重击”拍飞了出去，在洁白的地面上滑行了十几米才停下。
“我没看错吧？”
李无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这哪里是战斗。
这分明是流氓软件的最高境界——你越想关掉它，它就越要在你屏幕最中间反复横跳！
“检测到用户试图暴力抗拒优化。”
回形针发出了那种令人抓狂的提示音：“叮！咚！”
它那弯曲的铁丝身体扭动成了S形，仿佛这就是它的某种嘲讽舞蹈。
“建议立刻执行‘深度清理’，以释放宝贵的内存空间。”
话音未落。
原本坚实的白色地面，突然开始融化。
一个旋转着的、深灰色的漩涡凭空出现。
那不是灵力漩涡。
李无序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该死的图标——那是Windows经典的【回收站】！
恐怖的吸力骤然爆发。
但这股吸力不针对衣服，不针对肉体，而是针对“存在”本身。
李无序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正要把他往那个垃圾桶里塞。
“吼——！”
疯老头第一个受不了了。
他感觉有人要抢走他手里的RGB灯条。
那是他的命！
老头完全没有章法，像一条护食的疯狗，顶着巨大的吸力扑向了半空中的回形针。
咔嚓！
老头一口咬住了回形针的“脚”。
足以咬碎玄铁的牙齿用力合拢。
然而，嘴里传来的并不是金属碎裂的声音，而是一种咬在大便味儿空气里的虚无感。
回形针毫发无损。
不仅如此。
随着“啵”的一声轻响。
那个被老头咬住的回形针旁边，突然分裂出了第二个回形针。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短短半个呼吸间。
整个白色大厅里，密密麻麻地飘浮着数百个长着大眼睛的回形针。
它们齐刷刷地盯着底下的三人，几百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形成了足以让神魂崩溃的魔咒：
“看来您遇到了困难？”
“需要帮助吗？”
“需要帮助吗？”
“要死得快一点吗？”
“我可以帮您写遗书，需要使用模板吗？”
这种精神污染比刚才的弹窗广告还要恐怖一百倍。
苏清冷原本坚毅的眼神开始涣散。
她虽然是剑修天才，但面对这种完全如果不讲道理、甚至违背因果律的“无限增殖”，她的道心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躲不掉……斩不断……”
苏清冷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双手抱着脑袋，指甲深深陷入了头皮里，鲜血渗出而不自知。
那种绝望感，就像是一个只会用剑的古代人，被扔进了一个全是代码构成的迷宫里。
你会的所有的规则，在这里统统失效！
吸力越来越大。
疯老头的半截身子已经被拖进了回收站漩涡里，他死死抓着地板边缘，指甲尽数断裂，在白色的地面上抓出十道血痕。
李无序的脚后跟也已经悬空了。
“该死……这就是新手引导员的含金量吗？”
李无序的大脑在这一刻运转到了极致。
暴力破解？不行，这玩意儿是概念体。
讲道理？它是个弱智AI，听不懂人话。
怎么对付一个流氓软件？
把它关掉？关不掉。
把它卸载？找不到路径。
就在李无序即将被吸进去的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前世安装软件时，那个总是被所有人忽略、却又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步骤。
任何正规程序！
在执行最终操作之前！
必须遵循底层逻辑！
“慢着！！！”
李无序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足以穿透嘈杂噪音的暴喝。
他没有反抗吸力，而是单手指向那个最初的回形针本体。
“在处死我之前！”
“我要求行使我的知情权！”
李无序瞪大眼睛，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亮得吓人：
“给我把《天道用户服务协议》拿出来！！！”
“我要阅读全文！少一个字都不行！！！”
空气突然安静了。
那几百个正在喋喋不休的回形针，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瞬间集体静止。
那个巨大的回收站漩涡，吸力也骤然停滞。
回形针本体那双大眼睛里，原本疯狂闪烁的数据流出现了一瞬间的卡顿。
这是底层逻辑冲突。
作为“助手”，在用户提出查看协议的要求时，必须无条件满足。
这是写在它核心代码最深处的死命令！
“检测到……用户请求……”
回形针的声音变得卡顿起来，那种贱兮兮的语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机械的僵硬。
“正在……调取……最终用户许可协议（EULA）……”
哗啦啦——
回形针的身体里，不想吐也得吐。
一张泛黄的、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卷轴，从它的嘴里喷了出来。
太长了。
这卷轴刚一落地，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开始铺满整个大厅。
第一条：关于天道因果的解释权……
第二千三百条：关于灵气守恒的免责声明……
第五万条……
短短几秒钟，卷轴堆积如山，几乎要把三个人埋进去。
回形针悬浮在半空，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它必须等待用户点击“我已阅读并同意”，才能继续执行刚才的杀人程序。
“呼……呼……”
苏清冷大口喘着粗气，看着这荒诞的一幕，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它……为什么停下了？”
“因为它也是个打工的。”李无序冷笑一声，从卷轴堆里爬了出来。
他看着那个还在不断往外吐纸的回形针，眼神变得极其冰冷。
“傻X，没见过这么长的协议吧？”
李无序并没有去看那上面的字。
他只是伸出右手，对着虚空中的那堆卷轴，做出了一个极为标准、极为优雅的手势。
左手虚按。
右手食指轻轻一点。
Ctrl + A （全选）。
嗡！
整个空间震荡了一下。
那铺天盖地的卷轴，连同那几百个分身回形针，甚至包括回形针本体，突然全部被一层淡蓝色的光晕笼罩。
在这个世界里，它们是一体的。
协议就是本体，本体就是协议。
“你……你想……干……什么……”
回形针那双大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情感。
那是恐惧。
这是它从未在任何入侵者身上见过的操作权限。
“没人教过你吗？”
李无序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属于顶级程序员修闭口禅（改Bug）时的残忍微笑。
“协议太长的时候……”
“我们通常直接点叉。”
李无序的右手食指，对着虚空重重按下了那个名为“Delete”的键位。
Delete（删除）。
啪。
一声轻响。
清脆得就像是气泡破碎。
漫天的卷轴瞬间灰飞烟灭。
那几百个回形针分身甚至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直接化作了无数个“0”和“1”的数据碎片。
“不！！！您无权卸载系……滋滋滋……”
回形针本体发出了最后一声凄厉的尖叫。
紧接着。
它的身体表面浮现出一层诡异的蓝屏。
【Error：404】
随着蓝光炸裂。
那个拥有不死之身、能随意修改现实的恐怖大眼夹，身形急速缩小。
最后。
“叮”的一声。
一枚普普通通、生了锈的、只有拇指大小的废弃回形针，从半空中掉落，孤零零地砸在李无序脚边的瓷砖上。
再也没有动静。
回收站的漩涡缓缓闭合，白色的地面恢复如初。
一切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安静得令人心慌。
“这……这是何等霸道的法术……”
苏清冷瘫软在地，手中的剑再次滑落。
她看着李无序的背影，眼神中除了震撼，甚至多了一丝敬畏。
抬手间灰飞烟灭。
这就是这个男人隐藏的真正实力吗？
不费一兵一卒，甚至连灵力都没动用，仅凭两句言语和两个手势，就抹杀了一个堪比上古凶兽的怪物。
李无序没有解释。
他弯下腰，捡起地上那枚生锈的回形针，随手揣进了兜里。
“走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手心里全是冷汗。
刚才只要慢了0.01秒，他现在已经在垃圾桶里了。
障碍扫除。
三人终于能够毫无阻碍地走向那座白色大厅的最深处。
那里没有金碧辉煌的王座。
也没有堆积如山的灵石。
在那纯白空间的尽头，只有一套显得格格不入的家具。
一张黑色的、极其现代化的办公桌。
一把人体工学椅。
而在那张椅子上，坐着一具干枯的尸体。
当李无序看清那具尸体的瞬间，他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那尸体早已风干成了骷髅。
但他身上穿的衣服……
是一件红黑格子的法兰绒衬衫。
和李无序穿越前最爱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甚至连袖口磨破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尸体的手边，放着一个早已干涸发霉的马克杯，上面印着一行已经褪色的标语：Java is the best language。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瞬间吞噬了李无序。
他僵硬地挪动步子，走到了办公桌前。
尸体面前的电脑屏幕，竟然还亮着。
那是这纯白空间里唯一的光源。
黑色的DOS界面上，绿色的光标正在有节奏地闪烁，仿佛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屏幕上只有一行字，字体依然锋利如刀：
【Log_Error：我是李无序（1.0版本）。】
【如果你看到了这段话，说明我已经失败了。】
【千万不要……回头！】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炸开。
李无序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回头。
身后有什么？
苏清冷？疯老头？
还是……别的什么一直跟着他们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