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兮宁的靴底碾过殿内的金砖，龙涎香混着血锈味直往鼻腔里钻。
她望着御案后萧明德泛白的鬓角，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兴州城郊，干子逊跪在她脚边抖如筛糠——那老商人把账册往她怀里塞时，袖口还沾着算盘珠子的铜绿，“薛姑娘要的银钱，小的全从苏景宣的私库里抠出来了，可这状子……”
“写‘兴州刺史宴饮时，舞姬水袖里掉出益州来的蜀锦’。”她当时用茶盏拨弄着账册上的朱印，“前半句要像小姑娘抱怨糖葫芦被抢，后半句嘛……”她抬眼笑了笑，“就说那蜀锦的纹样，和贺义兄送我的帕子上的缠枝莲，像得能照镜子。”
此刻她攥着虎符的手沁出薄汗，玄铁凉意顺着掌心爬进血脉。
窦如云的刀在身后轻响，她知道玄甲卫的目光正像芒刺般扎在背上——赵之远战死的消息还在他们喉咙里哽着，可她必须把这把火先烧到京城。
“陛下。”她在御案前站定，半枚虎符“当”地落在檀木案上，震得茶盏里的残茶溅出几滴，“兴州追回的三十万两官银，臣女已命人装箱，明日随驿站快马送回。”
萧明德的手指在虎符边缘摩挲，目光忽然扫过她腰间——那里别着的匕首，鞘上的螭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却放得很轻：“倒比景宣那混小子会办事。”
薛兮宁从袖中抽出信笺，故意把边角揉出几道褶子：“还有这封……臣女的告状信。”她顿了顿，眼尾微挑，“刺史大人昨儿请我吃蟹粉狮子头，结果舞姬转得太急，水袖里掉出匹蜀锦来。您说这大冷天的，益州的蜀锦怎么就翻山越岭到兴州了？”
萧明德接过信的手顿了顿。
他展开信笺时，烛火突然蹿高半寸，将“缠枝莲”三个字映得发亮。
殿外的北风卷着雪粒撞在窗纸上，他却笑出了声，指节叩了叩案头：“你这小妮子，倒会拿鸡毛当令箭。”可那笑意却从眼角漫开，像春冰初融的溪涧，“去传吴承恩，让他盯着银车，别在路上着了水。”
内廷总管吴承恩哈着腰退下时，薛兮宁看见他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未擦净的泪——赵之远战死的消息，到底还是传进了宫。
三日后的萧王府正厅，干子逊的青布马褂被冷汗浸透。
他望着上座的，喉结动了三动才敢开口：“薛姑娘说……说‘谢谢不必当真’。”
正在拨弄茶盏里的浮叶，闻言动作一顿。
青瓷盏底与案几相碰，发出清冽的脆响。
他抬眼时眉梢微挑，唇角却压着笑：“她倒会教你说胡话。”
干子逊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那日薛兮宁塞给他这句话时，指尖沾着枣泥糕的甜腻，“你见着萧世子，就把这话原封不动捎去。他若问为什么，你便说……”她忽然凑近，眼尾的胭脂在暮色里像团跳动的火，“说我在替某人清账，清得太干净，怕有人急红了眼。”
“下去吧。”的声音突然温和起来。
干子逊退到门口时，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像石子投入深潭，荡开层层涟漪——那是他从未在脸上见过的神情，带着点猫戏老鼠的兴味。
同日深夜，吏部侍郎万世荣的书房里，烛芯“噼啪”爆了个花。
他望着案头摊开的兴州官员名录，笔尖在“邱元敬”三个字上洇开个墨团。
下首的文臣还在说着“以文制武”的计策，他却突然想起三日前在茶楼，薛兮宁晃着茶盏笑他：“万大人总说邱元敬难对付，我倒觉得他挺厉害——”她眨了眨眼，“厉害得让人想多瞧两眼。”
“大人？”门客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
万世荣捏着笔杆的手紧了紧，喉间像卡着片鱼鳞：“先见邱元敬。”话音未落，窗纸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烛火“忽”地矮了半截，映得众人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如鬼。
更漏敲过三更时，邱府后巷的狗突然狂吠起来。
邱兆在暖阁里拢了拢狐裘，听见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有人踩着青石板，一步一步，往他的门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