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春柳的手指绞着袖口,指甲几乎要嵌进锦缎里:“赵大人……赵大人在北城楼战死了。”
薛兮宁的耳中嗡鸣,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眶涌出来,又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想起三日前赵之远提了两坛烧刀子来敲她院门,说要教她认北城十二道暗门的位置;想起上个月他替她挡了刺客那刀时,还笑着说“薛姑娘的命金贵,我这条老命赔了不亏”。
“何时的事?”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棂,木刺扎进掌心的疼,倒让神志清明了些。
“半个时辰前。”许春柳抽噎着递上染血的密报,“魏思明的叛军破了北城,赵大人……赵大人最后是站着的,怀里还抱着北军的虎符。”
虎符。
薛兮宁捏着密报的手突然收紧,碎纸片扎进指缝。
她想起昨日深夜塞给她的檀木匣,里面沉着半枚玄铁虎符——那是刘澄旧部的信物,赵之远作为旧部统领,本应握着另一半。
“备马。”她转身去取外袍,却在触到案头那盏赵之远送的青铜鹤灯时顿住。
灯身还留着他亲手刻的“宁安”二字,此刻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许春柳慌了:“姑娘要去哪儿?叛军已经围住西直门——”
“去演武场。”薛兮宁扯下腰间玉牌掷给她,“你带二十个暗卫去赵府,把他小孙子护到城南破庙,就说……”她喉间发哽,“就说赵爷爷去打年兽了,让小团子等爷爷回来煮饺子。”
演武场的校军旗下,韩禹正攥着赵之远的血衣发呆。
他听见马蹄声抬头,就见薛兮宁的青骓马踏碎满地霜色,裙角翻卷如烈火。
“韩将军。”她翻身下马,玄铁虎符在掌心坠得手腕发沉,“北军虎符在赵大人那儿,叛军要的是这半枚。”她摊开手,虎符上“玄武”二字映着日光,“我要你带三千玄甲军去堵西直门,魏思明的前锋是骑兵,用拒马桩——”
“薛姑娘疯了?”韩禹红着眼打断她,“魏家有五万精兵!赵统领都……”他突然顿住,喉结滚动着别开脸。
薛兮宁上前一步,玄铁虎符重重磕在他胸口:“赵大人最后抱着虎符,是要告诉你,章帅的兵,不能在他手里断了根。”她的声音陡然放轻,像那年在掖庭局,赵之远教她擦刀时的语气,“你记不记得章帅临终前说‘玄甲卫不死’?他说这句话时,赵大人就跪在他床前。”
韩禹的肩膀猛地一颤。
他盯着虎符上斑驳的划痕——那是刘澄当年替赵之远挡箭时留下的。
“末将遵命。”他单膝跪地,铠甲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但薛姑娘得答应末将,看完西直门布防就回萧府,叛军要是伤了你……”
“我要去圜丘。”薛兮宁替他系紧甲带,指腹擦过他铠甲上未干的血渍,“皇帝在圜丘祭天,玄武军旧部围了殿门。赵大人死讯一传开,他们若闹起来,京城就真乱了。”
韩禹还要劝,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窦如云的玄色披风卷着冷风扑进演武场,她腰间的九环刀还滴着血:“薛姑娘,去圜丘的路被叛军游骑堵了,末将杀了七个人,还能再杀七个。”
薛兮宁摸了摸窦如云脸上的刀伤——那是三日前替她挡刺客留下的。
“备轿。”她转身对韩禹笑了笑,“你看,连窦统领都不怕,我怕什么?”
轿帘放下的刹那,许春柳塞进来个油纸包。
“姑娘,今早厨房蒸的枣泥糕,赵大人总说你……”她的声音被风声撕碎。
薛兮宁捏着油纸包,里面的糕点还带着余温,像赵之远每次塞给她时那样。
轿外的喊杀声渐远,窦如云的剑刃劈砍声却越来越清晰。
薛兮宁掀开轿帘一角,看见她的披风被砍出七八个破洞,每道伤口都在渗血。
“窦统领。”她唤了一声,“今日是除夕。”
窦如云的动作顿了顿:“末将记得,去年除夕,章帅……”
“别说了。”薛兮宁攥紧油纸包,枣泥从破洞里挤出来,黏在她手心里,“今日该万家团圆的。”
轿辇终于停在圜丘宫门前。
朱漆大门前,玄甲卫的黑旗与禁卫军的黄龙旗绞在一起,刀枪如林,呼吸声粗重得像闷雷。
薛兮宁踩着满地碎玉般的炮仗纸往前走,窦如云的刀始终横在她身侧三寸。
“都把刀收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子投入深潭,荡开层层涟漪。
禁卫统领率先认出她,剑尖颤了颤:“薛姑娘,陛下在殿里,这些乱臣贼子说要……”
“赵之远战死了。”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头顶。
玄甲卫的校尉踉跄着后退两步,刀“当啷”落地。
有人突然哭出声,是个年轻的小兵,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赵统领说等打完这仗,要教我写家书……”
殿内的烛火突然暗了暗。
薛兮宁望着门扉上斑驳的金漆,想起赵之远说过,圜丘的门是章帅当年亲自刷的漆。
“你们要见皇帝?”她转身看向玄甲卫,“那就跟我进去。但谁要是敢伤陛下——”她摸向腰间,那里别着的匕首,“我替赵统领清理门户。”
殿门“吱呀”打开的瞬间,冷风卷着残雪灌进来。
薛兮宁的脚步顿在门槛前——龙椅上的皇帝正望着她身后,眼神里有她从未见过的灼热。
而在御案下,半枚玄铁虎符在阴影里泛着冷光,和她掌心这半枚,严丝合缝。
“把干子逊处的账册收了。”她突然对窦如云说,声音轻得像叹息,“该清的账,总不能拖到明年。”
殿外传来更密集的马蹄声,不知道是叛军,还是……
薛兮宁攥紧虎符,往前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