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上的喧闹,觥筹交错间的欢声笑语,被苏燕一句话隔绝在外。
她声音压得极低,像一根冰锥,瞬间刺破了陈林微醺的醉意:“加密的百工图谱被破了。连环弩的全套图纸,被拷贝走了。”
那点酒精带来的热度,刹那间从血液里蒸发,化为刺骨的寒意。
陈林脸上那点懒散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放下酒杯,杯底磕在紫檀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闷响,在喧嚣中微不可闻,却又无比沉重。
“走。”
他只说了一个字,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和冷静。
两人默契地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山庄停车场,晚风清冷。苏燕那辆老旧的五菱宏光,在一众光鲜亮丽的豪车里,像个灰头土脸的穷亲戚,格外扎眼。
“就这?”陈林拉开车门,一股机油和灰尘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他挑了挑眉。
“少废话,上车。”苏燕已经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一阵与它破旧外表完全不符的、野兽般的低沉咆哮。
陈林坐进副驾,座椅的弹簧都有些塌陷,他随手把那块沉甸甸的匠神令扔在满是划痕的仪表台上。
车刚驶出山庄不到十分钟,蜿蜒的盘山公路上,陈林一直微眯的眼睛霍然睁开。
他的【听风辨位】,在风声与引擎声中,精准地捕捉到了三股异常的引擎轰鸣,正以一个品字形的合围阵型,不远不近地吊在后面。
“有尾巴,三辆,专业的。”
苏燕瞥了眼后视镜,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微露,脚下油门缓缓踩深,车速在不知不觉中提升。
“坐稳了。”
话音未落,这辆平平无奇的面包车像头被激怒的公牛,猛地向前一窜。
窗外山景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光影,那根老旧的转速表指针,以一种疯狂的姿态甩向红区。
“我靠,你这车能过年检?”他死死抓紧了头顶快要松脱的扶手。
苏燕没理他,眼神专注得像在解一把世间最精密的机关锁,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冰冷又危险的气场。
后方,三辆黑色SUV终于撕下伪装,六盏雪亮的远光灯撕开夜幕,如同三头钢铁饿狼,疯了一样追了上来。
一个夺命的S弯。
苏燕猛打方向盘,踩紧刹车,再猛踩油门。车身发出痛苦的呻吟,一个漂亮的漂移甩尾,轮胎在地面上尖叫,拉出刺鼻的焦糊味。车尾几乎是擦着悬崖边的护栏滑了过去,碎石被带得簌簌下坠。
一辆SUV强行从侧面超车,试图将他们别向山壁。
苏燕眼神一冷,骨子里的疯狂被彻底点燃。她不但没减速,反而嘶吼着一打方向盘,竟是朝着对方的车头狠狠撞了过去。
砰!
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SUV车头严重变形,失控地擦着粗糙的山壁刮出一长串绚烂的火星,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疯子。”陈林都看傻了,这哪里是高冷御姐,分明是不要命的公路女煞星。
嗡——!
一阵奇特的蜂鸣声由远及近,一架通体漆黑的无人机像只猎鹰,从夜空中高速掠来。
“趴下!”苏燕大喊。
陈林下意识低头。
哗啦!
副驾车窗被无人机用自杀式撞击撞得粉碎,无数玻璃碴子混合着劲风溅了他满头满脸。
陈林脸颊一热,脸上被锋利的玻璃碎片划开一道血口。
不等他反应,又一架无人机已经盘旋在天窗上方,机身下一个闪烁的红点锁定了车顶。
“妈的,没完没了了是吧。”陈林火了。
他一把拉开天窗,半个身子猛地探了出去。狂暴的夜风瞬间灌满他的衣衫,吹得他头发狂舞,像一面不屈的旗。
“你干什么,危险!”苏燕惊呼。
陈林没回答,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用钢筋和龙筋打造的Y形弹弓,以及几颗黄豆大小、锃光瓦亮的钢珠。那是他闲暇时做的,钢珠是苏燕店里的机关用的滚珠轴承。
【听风辨位】极限开启。
风速,距离,无人机的飞行轨迹,螺旋桨转速带来的微小偏角……所有数据在他脑中瞬间汇聚成一条弹道。
他拉满皮筋,指间扣着一颗钢珠。
无人机一个凌厉的俯冲,带着呼啸,朝着他头顶袭来。
就是现在。
陈林手指一松。
咻——!
钢珠撕裂空气,发出一声锐响,消失在夜色里。
半空中,那架高速俯冲的无人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住,机翼猛地一歪,瞬间失控,冒着黑烟,一头栽进了旁边深不见底的山谷。
“漂亮!”苏燕在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失声喝彩。
陈玄也满意地哼了一声:“弹弓之道,在于心手合一,锁死气机。算你小子,没把我的脸丢尽。”
解决了天上飞的,后面紧追不舍的一辆SUV天窗也开了,一个黑衣人探出身子,举起了乌黑的猎枪。
“坐回去!”苏燕脸色剧变,一脚油门踩到底。
面包车再次发出不甘的咆哮,险之又险地甩开了刚刚冒头的枪手。
前方,是一座横跨几十米山崖的石桥,这是唯一的生路。只要过去,地形就开阔了。
可就在车头即将冲上桥的时候。
轰隆——!
前方,一团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剧烈的爆炸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石桥从中间被拦腰炸断,无数燃烧的碎石哗啦啦地掉进深不见底的悬崖。
前有深渊,后有追兵。
绝境。
车内死一般寂静,只有引擎在徒劳地轰鸣。陈林的脑子飞速运转,跳车?缩骨功?来不及了……
“陈林。”苏燕忽然开口,声音却在极致的压力下,冷静得可怕。
“嗯?”
“坐稳了。”
她猛地一拍方向盘中央那个毫不起眼的、都已褪色的五菱标志。
咔哒。
车子底部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复杂机械变形声,车身两侧,隐藏的挡板滑开,两排蓝色的、充满了科幻感的喷射口缓缓伸出,幽蓝的电弧在喷口内部跳跃。
陈林瞪着这超现实的一幕,脑子一片空白。
苏燕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睛里倒映着断桥对岸的火光,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我机巧门的手艺,可不只是做那些古董玩具的!”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赌上了一切,将变速杆旁边一个平时被伪装成水杯座的红色档杆,奋力一推到底。
轰——!!!
车尾的喷射口爆发出两道刺眼的蓝色火焰,炽热的气浪将地面都烤得龟裂。恐怖的推力瞬间爆发,这辆五菱宏光车头猛地扬起,像一头挣脱了重力枷锁的钢铁野兽,整个飞了起来,硬生生越过了那道深渊。
车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又无比壮丽的弧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慢,陈林甚至能看清对岸追兵脸上那副见了鬼的、扭曲的表情。
砰!
车子重重砸在对岸,剧烈的颠簸几乎要把人的五内震碎。苏燕死死把住方向盘,手臂肌肉贲张,硬生生在失控打滑的边缘,嘶吼着将车身稳住。
而断桥那头,紧追而来的一辆SUV刹车不及,一头冲出断崖,带着绝望的惨叫,化作一道火光坠入无尽的黑暗。
引擎熄火。
周围只剩下呼啸的山风和两人粗重的喘息。
陈林和苏燕大口喘着粗气,额头全是劫后余生的冷汗。
几秒钟的沉寂后。
“哈……”陈林先是发出一个短促的、像是被掐住喉咙的笑声。
随即,这笑声像是会传染。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控制不住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仿佛要将刚才所有的恐惧和压力,都宣泄殆尽。
笑声渐歇。
苏燕转过头,借着透过碎裂车窗的月光,看到陈林脸颊上那道刺眼的血痕。她收起笑,从积满灰尘的扶手箱里翻出医药包,抽出一片酒精棉,身体微微前倾,凑了过去。
“别动。”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温柔。
酒精棉擦过皮肤,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陈林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机油味,混合着洗发水的清香,形成一种独属于她的、无比安心的气息。他看着苏燕专注的侧脸,灯光勾勒出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这一刻,她不是那个疯狂的公路煞星,也不是那个高冷的老板娘,只是一个会担心、会后怕的女孩。
苏燕帮他贴好创可贴,动作有些笨拙,她收回手,避开了他的目光。
“咳,”陈林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有些暧昧的沉默,“那个,谢了。”
“先离开这。”苏燕没看他,重新发动了千疮百孔的车子。
天色微明时,他们终于开着这辆几乎要散架的破车,回到了城里。看到熟悉的建筑,两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面包车在陈林租住的巷口停下。
“上去收拾东西,这里不能住了。”苏燕疲惫地说。
陈林点头,推开车门。
可当他转过巷口,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租住的那栋老式居民楼,只剩下一片焦黑扭曲的残骸。
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灭火剂的味道,粗暴地钻进他的鼻腔。几辆消防车仍停在路边,警戒线封锁了现场。几个早起的邻居聚在废墟前,压低声音指指点点。
“听说是半夜煤气爆炸,火太大了,根本救不了……”
“楼上那个小伙子,叫陈林是吧?昨晚好像一晚上没回来,真是命大啊……”
陈林站在原地,手脚一阵冰凉。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一个慵懒的午后,他躺在那个椅子上,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身上,唯一的烦恼是晚上吃泡面要不要加个蛋。
那个他住了很久,虽然简陋但能让他卸下所有伪装的“窝”,没了。
这股彻骨的寒意,迅速被一股从胸腔里燃起的、滚烫的怒火所取代。
萧逸。
他抬起头,望着那片冒着黑烟的废墟,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沉静如冰海,却又在冰面下疯狂燃烧的火焰。
这不是警告,也不是试探。
这是宣战。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在对整个世界宣告:
“萧逸,你烧掉的不是我的房子……”
“……是你自己的太平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