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众人离了那座小镇,一行人向东北方的帝都进发。
行前,任羽幽的伤势恢复速度出乎众人意料。
那枚“玉髓灵芝液”果真神效,辅以她自身修为根基,两日间神识损伤已稳固大半,虽未完全复原,但寻常赶路已无大碍。吴庆断骨处也在灵丹药力下初步愈合,行动虽仍需谨慎,却已不必卧床。
最终,前往帝都的队伍,成了八人:秦垣、孙有为、吴庆,加上镇灵九子中的冯剑、李天澜、袁淳姗、任羽幽,以及活泼的苏子。
任羽幽换了一身素净的浅青色冬装,面庞虽仍有些许苍白,却更添几分清冷之气。
她话不多,大多时候静静跟在秦垣身侧不远处,偶尔与袁淳姗、苏子低声交谈几句。
目光偶尔掠过秦垣背影时,眼神复杂,有感激,有担忧,还有些许难以言说的情绪。
头两日路程,走的是官道。
不同于茅山凛冬仍能见树木,此地已是白雪纷纷。
所能望见之处,俱是银装素裹。
冯剑是个耐不住寂寞的,起初还兴致勃勃讲些镇灵司办案的趣闻,见众人反应平淡,尤其秦垣时常若有所思,便也渐渐安静下来,只不时与李天澜低声交流几句沿途风物。
袁淳姗依旧从容,安排行程、打点宿处,事事井井有条。
她对秦垣和孙有为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尊重与距离,既不刻意亲近,也无半分怠慢,显出名门子弟的修养。
孙有为大多时候眯着眼,似在打盹,只在路过某些特殊地势或见到稀罕草木时,才会睁开眼,捋须点评一二,言语间透露出对山川地脉的深刻理解。
秦垣则一路沉默居多。
他看似在观景,实则灵觉始终保持着某种程度的外放,既是在警惕可能的追踪或袭击,也是在感悟天地气机流动。杜明远曾言:“行路亦是修行,脚下丈量的是土地,心中度量的是道途。”他正在践行此理。
苏子最是活泼,时而摘朵野花别在发间,时而指着天际飞鸟惊呼,倒是给这略显沉闷的行程添了几分明快色彩。任羽幽看着她,眼中偶尔也会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第二日晚,一行人未至预计的城镇,便在官道旁一处很大的农家宿。
或许是冯剑出手阔绰,这户农家很爽快的就同意了。
晚上,几人找了个地方,围炉煮茶,观火赏雪。
“说起来,”冯剑轻呷茶水,“秦兄,那日在茅山,你使的那手……叫什么来着?‘清微天心引’?好家伙,我还是头一回见玄玑掌教那等人物当场失态的。”
这话头一起,众人都看了过来。便是正在调息的任羽幽,也微微睁开了眼。
秦垣拨弄着手中的干粮,淡淡道:“师父所传,不敢擅专。只是恰逢其会,不得不为。”
“秦兄心性淡然,当真是我辈楷模。”李天澜微笑。
李天澜平日存在感很低,和袁淳姗一样。
但是他们的性子,其实是属于慢热的。
几次接触下来,和秦垣熟络了很多,也开始接话和找话题了。
“看来杜道长也是心性豁达之人。可惜如今修行界,太多人追求术法威力、宗门权柄,却忘了修道之本在于修心。能于红尘中砥砺道心,以术护生,而非以术凌人,才是真修行。”
冯剑微微感慨。
这话说得恳切,秦垣心中微动。
他想起师父为人解厄祛病,诛杀为祸妖邪,却从不张扬,所得酬劳往往也只是粗茶淡饭,有时甚至分文不取。
那时他不解,问师父为何如此。杜明远只摸着他的头说:“垣儿,道在民间。修仙修仙,若修得高高在上,视众生如蝼蚁,那修的便不是仙,是魔了。”
“师父在世时常说,”秦垣缓缓开口,火光在他眸中跳动,“术为护生,道在平常。修行之人,得了天地灵气滋养,有了超凡手段,若只用于争强斗胜、欺凌弱小,或一味追求长生久视而漠视苍生疾苦,那便是走偏了路。”
孙有为闻言,睁开一直半眯着的眼睛,深深看了秦垣一眼,叹道:“杜前辈这话,说到根子上了。可惜啊,如今这世道,记得这话的人,不多了。”
他顿了顿,似在回忆,“十几年前西山净明的‘沧元论道’,各派为争一件宝物,打生打死,死伤修士过百。那时我虽然没有参与,但也去观礼,目睹了惨状……嘿,什么正道大派,抢起资源来,与匪类何异?”
李天澜神色肃然:“孙道长所言,正是镇灵司存在的意义之一。修士的力量太过强大,若无制约,于世俗便是灾劫。司内第一条铁律便是‘修士之争,不涉凡尘’。只是……”他苦笑,“执行起来,千难万难。宗门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镇灵司开始不再受命处理宗门之事,只解决阴邪怪事。只是没想到,旁门左道死灰复燃,让镇灵司不得不插手。”
秦垣听罢,心头略有所想。
看来镇灵司最初是奉高层之命,制约天下道门而设。没想到道门错综复杂,高层也无法插手。于是开始收权,致使镇灵司只能处理阳间邪事。
此次是因为旁门左道出现,才又让镇灵司出来当出头鸟。
这对镇灵司而言,可并不算什么好事。
“所以这次四象论道,你们才如此紧张?”孙有为忽然轻声问道。
苏子点头:“正是。论道擂台虽有规矩,但历届下来,明里暗里的争斗从未少过。更何况此次还有那‘旁门左道’潜伏的传言。若真有人在论道期间,以邪术害人夺宝,甚至引发大规模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她看向秦垣,“秦公子身负杜前辈真传,此番又因茅山之事与元真道派结怨,必成某些人眼中焦点。我们结伴同行,也是希望能多一分照应。”
“谁!”
就在这时,秦垣忽然抬起头,双眼望向火光之外的黑暗山林。
篝火噼啪,火光摇曳。大院中的温暖气息,瞬间被林间涌来的寒意取代。
“有人!”孙有为也起身。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林中的朋友,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火堆尚暖,不妨出来一同烤烤?”
话音未落,冯剑也豁然起身,目光如电射向秦垣和孙有为所望的方向。
任羽幽几乎同时站起,手中掌八卦已有微光隐现。
李天澜与冯剑瞬间进入戒备状态,一左一右护住袁淳姗与苏子。
黑暗的林间,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秦垣灵力运于双目,望向黑暗深处。
只见约二十丈外,一株古松的阴影微微扭曲,仿佛墨汁滴入清水,缓缓化开一道人形轮廓。
那轮廓立于黑暗之中,无声无息。
来人修为之高,隐匿之术之精,令人心惊。若非秦垣五感得以提升,还真发现不了端倪。
“他走了。”秦垣沉声。
那个人影太过于鬼魅,就那么融入于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