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一中一年一度的文艺汇演，是校园里除运动会外的另一大盛事。各班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节目，高二（一）班也不例外。文艺委员为节目创意绞尽脑汁，最终提出了一个“富有新意”的方案——诗歌朗诵配钢琴现场伴奏。
想法是好的，但人选成了问题。班上会钢琴且水平不错的，首推沈知珩。而朗诵者，则需要一种能压得住场、带有独特气质的声音。
文艺委员的目光在班里扫视一圈，最终，鬼使神差地，落在了最后一排正低头打游戏的江野身上。
“让江野……朗诵？”班长听到这个提议时，差点咬到舌头，“你确定？他上次语文课念课文，能把‘惆怅’念成‘周长’！”
“但他声音条件好啊！”文艺委员据理力争，“那种带点沙哑和磁性的感觉，念某些现代诗特别有味道！而且，你不觉得这种反差很吸引人吗？冷静的钢琴王子配上不羁的朗诵者……”
于是，在班主任李老师“挖掘潜能、促进团结”的指导思想下，这个堪称“魔幻”的组合，被强行定了下来。通知下达时，江野的反应是直接把游戏机摁掉，黑着脸吐出两个字：“不去。”
沈知珩虽然没明确反对，但从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周身瞬间降低的气压来看，也绝非情愿。
“这是班级任务！必须参加！”李老师一锤定音，没有商量余地。
于是，放学后的音乐教室里，出现了这样一幕诡异的画面——沈知珩坐在黑色的三角钢琴前，腰背挺直，指尖悬在琴键上方，却没有落下。他面前摊开着舒曼《梦幻曲》的琴谱，这是他选择的伴奏曲目，宁静、悠远，带着淡淡的忧伤。
而江野，则像一头被强行关进笼子的困兽，烦躁地在教室后方踱步，手里捏着那张印着顾城《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的诗稿，眉头拧成了死结。
“开始吧，先合一遍。”文艺委员在一旁充当临时导演。
沈知珩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流畅而忧伤的琴音如同月光般流淌出来，瞬间充盈了整个教室。
轮到江野开口了。
他盯着诗稿，像是盯着仇人，声音干巴巴地、毫无感情地念了出来：“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停！”文艺委员扶额，“江野！这是诗！要有感情！想象一下，你就是一个想画出彩色蜡笔和露水所能看见的微笑的孩子！那种渴望，那种纯真！”
江野：“……” 他脸上写满了“这他妈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沈知珩的琴声也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看向江野，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审视。
江野被他看得更加烦躁，狠狠瞪了回去。第一次合练，在极度不和谐的气氛中草草收场。接下来的几天，每次练习都像一场拉锯战。
沈知珩的钢琴无可挑剔，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传达着情感。而江野的朗诵，则始终停留在“念字”的阶段，要么生硬如背书，要么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与诗歌格格不入的戾气。
“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 江野念着这句，语气却像是在念“我要去打架”。
沈知珩再次停下弹奏。他没有像文艺委员那样指导，只是看着江野，忽然问了一句：“你习惯黑暗吗？”
江野一愣，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如果你习惯过，”沈知珩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入江野的心湖，“就会知道，有人想为你开一扇窗，是什么感觉。”
江野怔住了，看着沈知珩在钢琴旁安静的侧影，看着他指尖下流淌出的、如同光明的引路者般的旋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
他再次拿起诗稿，看着那些原本觉得矫情的文字。
“我希望/每一个时刻/都像彩色蜡笔那样美丽”……他想起沈知珩递过来的那瓶冰水。“我想画下未来/我没见过她/也不可能/但知道她很美”……他想起那个“走出去”的约定。那些抽象的诗句，忽然间仿佛有了具体的指向。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他特有的沙哑，但那生硬和抗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笨拙的、却无比真实的探寻和渴望。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想涂去一切不幸……
我想在大地上，
画满窗子……
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
他的声音不再响亮，甚至有些低沉，却奇异地与那忧伤而充满希望的琴声融合在了一起。不再是各响各的，而是像两条原本分离的溪流，终于汇合，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流淌。
沈知珩的琴声，也似乎因为他的变化，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和力量。
文艺委员在一旁惊讶地捂住了嘴。
音乐教室里，只剩下钢琴的旋律和少年低沉而真挚的吟诵。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沈知珩飞舞的指尖和江野微微颤动的睫毛上。他们一个用琴键描绘梦境，一个用声音诉说渴望。
一个清冷如月，一个炽热似火。
在这首关于“任性”与“希望”的诗篇里，竟然找到了一种奇异的、动人心魄的平衡与和谐。
当最后一个琴音落下，最后一句诗行消散在空气中，教室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
江野缓缓睁开眼，第一次觉得，这些看似无用的文字，似乎……也有着某种力量。他看向沈知珩，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闪动。
文艺委员激动地鼓起掌来：“太好了！就是这样！保持住！到时候上台就这么演！”
江野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耳根微热。
沈知珩则默默地将琴谱翻回第一页，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琴键。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音符与诗句的交织中，悄然滋生。他们都隐隐感觉到，即将到来的汇演舞台，或许不仅仅是一场表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