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喧嚣的街机区穿过，五彩斑斓的灯光闪烁，最终停在了一排相对安静，却同样闪烁着诱惑光芒的娃娃机前。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毛茸茸的玩偶，圆溜溜的眼睛无辜地望着过往的行人。
江野本是随意路过，却眼尖地发现身旁的沈知珩脚步慢了下来，目光落在其中一台装着许多白色小熊玩偶的机器上，那眼神，与他平时凝视物理模型时一般无二，充满了冷静的审视与计算欲。
“怎么？大学神对这个感兴趣？”江野抱着胳膊，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他很难想象沈知珩会和这种软萌的、毫无实际用处的东西产生关联。
结构力学与概率学的结合体。”他最终得出结论，语气如同在定义一个新的物理概念，“一个简化版的抓取系统，考验对角度、力度和时机的控制精度。”
江野被他这通分析逗乐了：“行，那你分析分析，能抓上来不？”
沈知珩没有受他激将，而是冷静地投入游戏币。机器发出欢快的音乐声，金属爪开始在他的操控下左右移动。
他的动作很稳，眼神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精密实验。第一次，金属爪落下，抓住了一只小熊的耳朵，轻飘飘地提起，在半空中轻微晃动，然后……松开了。小熊跌回原处，甚至没能离开原地。沈知珩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哈哈哈！我就说没戏！”江野在一旁毫不客气地嘲笑。
沈知珩没有理会，再次投入游戏币。这一次，他调整了策略，选择了一个看起来支撑点更稳的小熊，计算了下爪的角度。金属爪落下，确实将小熊整个抓了起来，甚至提升到了半空！
江野的笑声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然而，就在即将到达出货口的瞬间，金属爪又是一阵熟悉的、无力的颤抖，小熊再次坠落，功亏一篑。
沈知珩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他尝试了不同的目标，调整了各种下爪的角度和时机。有时能抓起来，却总在最后关头掉链子。那只冰冷的金属爪仿佛在故意戏弄他这位总是无往不利的学神。
江野从一开始的嘲笑，到后来的惊讶，再到最后，他看着沈知珩那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盯着娃娃机屏幕、周身散发出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气场时，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他甚至觉得，那台娃娃机有点可恶。沈知珩又一次失败了。
他沉默地看着那只在爪下溜走的小熊，没有立刻去投币。他站在原地，像是在进行深刻的复盘，分析着每一次失败的变量——爪子的松弛度、玩偶的填充物弹性、提升过程中的微小震动……一种罕见的、名为“不甘”的情绪，在他向来平静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
这种纯粹因为“想要”而未能得到满足的挫败感，对他而言是全新的体验。解题时，答案就在那里，只要逻辑正确，步骤无误，总能得到。但眼前这个系统，充满了无法用公式完全描述的随机性和……恶意。
江野看着他微蹙的眉头和那紧抿的、透露着固执的唇线，心里忽然软了一下。
他走上前，拍了拍沈知珩的肩膀：“行了行了，跟个机器较什么劲？这玩意儿就是骗钱的，走吧，去吃面。”
沈知珩却摇了摇头，目光依旧锁定的那只最初看中的、坐在角落里的白色小熊，声音低沉而清晰：“再试一次。”
他再次投入游戏币。
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谨慎，操控摇杆时几乎屏住了呼吸。金属爪在他的控制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移动，对准，落下。抓住了！并且稳稳地提升！越过临界点！朝着出货口移动！
江野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紧张起来，心里默念：别掉！别掉！
然而，命运的戏码再次上演。就在距离胜利只有几厘米的地方，金属爪又是一阵轻微的、却足以致命的晃动——小白熊翻滚着，再次跌回了玩偶堆里，甚至还砸歪了旁边几个同伴。
沈知珩握着操控杆的手，指节微微泛白。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野看着沈知珩那堪称“人生滑铁卢”的侧影，看着他第一次在一个如此“微不足道”的领域里展现出的挫败和……一丝极其细微的失落，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他趁着沈知珩还在对着娃娃机进行“失败分析”时，飞快地跑到柜台，又换了一大把游戏币回来。
“让开让开！”他把沈知珩挤到一边，自己站到了操控台前，撸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看我的！今天非得把这破机器治服了不可！”
沈知珩有些愕然地看着他。江野没有看他，目光锐利地盯着那只白色小熊，嘴里念叨着：“角度要刁钻，下手要快狠准……晃爪子？老子比你还会晃！”他投币，操控，动作带着一种野性的、不拘一格的流畅。
他没有沈知珩那样的精确计算，全凭多年来在类似游戏机上积累的、近乎本能的经验和手感。一次，两次，三次……江野也失败了两次，但他毫不在意，嘴里骂骂咧咧，手上动作不停。
沈知珩就站在他身旁，安静地看着，看着他额角因为专注而沁出的细汗，看着他因为一次次失败而越发凶狠、却越挫越勇的眼神。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次尝试时，金属爪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落下，牢牢地卡住了小白熊的身体，然后以一种看似惊险、实则稳健的轨迹，晃晃悠悠地，将其准确地扔进了出货口！“哐当”一声，小白熊掉了出来。
“操！成了！”江野猛地一拍机器，兴奋地喊出了声。他弯腰从出货口拿出那只毛茸茸的、带着些许机器冰冷气息的白色小熊，转身，带着一脸“快夸我”的得意笑容，将其塞到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沈知珩怀里。
“喏！给你！”他的语气带着完成了一件大事般的轻松和自豪，“不就一只熊嘛！费这老大劲！”
沈知珩下意识地接住。玩偶柔软的触感与他指尖微凉的体温形成对比。他低头，看着怀里这只圆头圆脑、表情憨傻的小熊，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笑得张扬、眼神亮晶晶的江野。
一种极其陌生的、温热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冲刷掉了之前所有因失败而产生的细微郁结。他收拢手臂，将那只小熊抱稳，然后，抬起头，看向江野，非常认真、甚至带着点学术探讨意味地说：“你的操作，引入了更多随机扰动变量，但似乎……有效利用了系统的非线性反馈机制。”
江野：“……？？？”
他愣了两秒，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大的笑声，笑得弯下了腰，用力捶了一下沈知珩没抱熊的那边肩膀：“你他妈……哈哈哈哈……能不能说人话！”
沈知珩看着他笑得毫无形象的样子，怀里抱着那只来之不易的、软乎乎的“战利品”，那总是紧抿的唇角，终于缓缓地、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嗯。
虽然过程偏离计算，结果存在随机性。
但最终数据……令人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