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与柳如意的通信
书名:同福客栈之1990 作者:胡云不喜 本章字数:5626字 发布时间:2025-12-03

 

 同福客栈的日子,平静得如同后院那口古井的水面。白先生(或许该叫他白展堂?不,那个名字和身份,对他而言也已隔了层纱)身上的伤在佟湘玉寻来的土方膏药和郭芙蓉咋咋呼呼的“监督休养”下,很快结痂愈合。他暂时留了下来,做些劈柴挑水的杂活抵偿食宿,寡言少语,对过往只含糊说是遭了仇家,避祸于此。众人虽有好奇,但见他气度沉稳,做事利落,不像奸恶之徒,也就由他去了。

  白日里,听着熟悉的喧闹,看着熟悉的鸡飞狗跳,白先生心中那关于四百年后的记忆,非但没有淡去,反而在反差强烈的日常中愈发清晰、灼热。柳如意蹙眉看账本的样子,钱多多练功时不服输的眼神,古平原擦拭桌椅的认真,李森林颠勺时的豪迈,孙教授眼镜后的执着,周文鼎的神秘与博学……甚至“吴明”的阴狠,都如同烙印。还有那柄插入幽冥寒冰祭坛的“镇岳”,它是否还安然?吉祥客栈的众人,是否平安?那失控的“界隙之核”,最终稳定下来了吗?

  这些念头日夜啃噬着他。他试图在七侠镇寻找任何可能与后世联系的蛛丝马迹,哪怕只是一个相似的地名,一个流传的古老传说。他旁敲侧击地向吕秀才打听本地志怪野史,向见多识广的食客探问奇闻异事,甚至偷偷翻阅过客栈角落里蒙尘的几本旧书。一无所获。四百年的时光鸿沟,如同天堑,将那个未来的小城和此刻的七侠镇彻底隔绝。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开始强迫自己接受“既来之则安之”的现实时,一个意外的发现,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微弱,却带来了方向。

  那是在一次打扫客栈堆放杂物的后院柴房时。柴房角落里堆着些破旧桌椅、缺口的坛坛罐罐,还有几口不知多少年没打开过的老旧箱笼。白先生本是例行清理,却在搬动一口最为沉重的、包着生锈铜角的樟木箱子时,发现箱子底部与潮湿地面接触的角落,木料颜色有异,似乎曾被反复摩擦。

  他心中一动,费力将箱子移开。下面压着的青砖地面并无特别,只是其中一块砖的边缘缝隙里,塞着一点几乎与砖石同色的、干涸的泥垢。若非他目力远超常人,又存了探究之心,绝难察觉。

  他小心剔出那点泥垢,放在掌心。泥垢早已板结,但其中似乎包裹着什么硬物。他轻轻捻开外层干泥,一枚拇指指甲盖大小、非金非玉、入手温润的乳白色扁圆形石片露了出来。石片边缘被打磨得十分圆滑,正面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笔画繁复的篆字,反面则是一组更小的、排列成奇异图案的凹点。

  这篆字……白先生凝神细辨,心头猛地一跳!这字的笔画结构,竟与“镇岳”古刀刀身上部分“星轨云篆”的起笔转折,有几分神似!虽然他不识此字,但那种独特的“韵味”,他绝不会认错!而这反面的凹点排列……他仔细回忆周文鼎在地下冰窟中解读符文时提到的一些古老计数和方位表示法,隐隐觉得,这像是一种密码或坐标!

  这东西,绝非同福客栈应有之物!看石片的磨损程度和包裹的泥垢,被藏在此处恐怕已有相当年头,甚至可能比同福客栈的历史还要久远!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谁留下的?与“镇岳”古刀,与那“界隙之核”,是否有关联?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白先生心中升起:这或许是一条跨越时空的、极其隐秘的“通信”途径!是某个知晓未来(或者说,另一个时空节点)秘密的先人,留给后世的提示或……求救信号?

  他强压住激动,将石片贴身藏好。接下来的几天,他如同最耐心的猎人,以清理整顿为名,几乎将柴房和客栈里每个犄角旮旯都翻了一遍。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客栈大堂一根承重柱的顶端榫卯缝隙里,又发现了一片同样质地的石片,上面的篆字和背面凹点图案与之前那片不同,但风格一致。

  他意识到,这可能需要按照某种顺序或方位来解读。或许,这些石片原本不止两片,散落在客栈乃至七侠镇的某些特定地点,共同构成一幅“地图”或一篇“密文”。

  他开始有意识地观察客栈的建筑结构,回忆四百年后吉祥客栈的布局(虽然建筑早已不同,但孙教授曾推测吉祥客栈所在地或许有历史沿革)。同时,他也利用空余时间,在七侠镇内看似闲逛,实则留意着可能与石片篆字或凹点图案相关的建筑特征、街巷走向、古树碑刻。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辛,如同在茫茫沙漠中寻找前人留下的、几乎被风沙掩埋的路标。但白先生有的是耐心,更有着必须找到答案的执念。

  转机出现在一个雨夜。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白先生被安排值守前厅,以防漏雨。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整个客栈大堂。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白先生的目光被柜台后方墙壁上悬挂的一幅陈旧山水画吸引。

  那画年代久远,纸色泛黄,描绘的是本地山水,笔法寻常,并无特异。但在刚才闪电的强光下,白先生锐利的目光捕捉到,画中一座不起眼的瀑布下方,岩石的纹理走向,竟隐隐与他发现的第一枚石片背面的凹点排列图案,有某种暗合!

  他心跳加速,等雷声稍歇,立刻搬来凳子,小心取下那幅画。就着油灯仔细检视。画纸本身并无夹层,但画轴两端堵头的木质纹路……他用手细细摩挲,在其中一个堵头的侧面,触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规则的凸起!用指甲小心剔开表面一层薄薄的包浆,下面赫然镶嵌着一枚与之前发现的、同样质地的乳白石片!只是这一枚更小,篆字也不同。

  果然!线索就藏在最平常的物件之中!

  他如法炮制,开始在客栈内其他老物件上寻找——老家具的隐秘榫卯、旧匾额的浮雕纹路、甚至厨房老灶台某块砖石的刻痕……陆陆续续,又找到了三枚石片。

  加上最初的两枚,一共六枚。他将这六枚石片按照发现的地点、结合客栈方位和石片背面凹点的暗示,在纸上尝试排列组合。

  一夜未眠。当窗纸透出蒙蒙青光时,一个模糊的“指向”逐渐清晰。六枚石片的凹点图案,在某种特定排列下,彼此连接,隐约构成了一条曲折的路径,其“终点”,似乎指向客栈后院,那口古井附近。

  不是井里。白先生仔细勘察了井台和周围地面,并无异常。他的目光落在井旁那棵虬结的老槐树上。槐树有些年头了,树干需两人合抱,树皮皴裂如龙鳞。

  他走近老槐树,伸手抚摸着粗糙的树皮,回忆着六枚石片上篆字的起笔走势,以及周文鼎曾提及的某些古老阵法与自然物结合的思路。他的手指顺着树皮的天然纹路游走,同时将一丝微弱的内力缓缓注入指尖,仔细感应。

  当他的手指移动到树干背面一个不起眼的、被苔藓半掩的树瘤附近时,指尖传来的触感有了极其细微的变化——树皮下的木质,似乎有一小块区域的密度和纹理与周围不同,而且……隐隐与他怀中某枚石片的温润感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

  他剥开苔藓,树瘤旁露出一个天然的小凹坑,凹坑底部,赫然有一个与石片大小、形状完全契合的浅槽!浅槽内壁,还刻着与石片背面类似的凹点!

  白先生深吸一口气,取出那枚感应最强烈的石片,轻轻放入浅槽。

  严丝合缝。

  没有惊天动地的变化。只有老槐树的枝叶,在无风的清晨,极其轻微地簌簌响动了一下。紧接着,那放入石片的浅槽周围,树皮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极其缓慢地流动、重组,最终,在浅槽上方寸许的位置,形成了一个全新的、由树皮天然纹路构成的、更加复杂的凹点图案。

  这图案,像是一个“锁”,或者一个“验证”。

  白先生福至心灵,将其余五枚石片,按照之前推演出的顺序和方位,一一对应着这个新图案的不同部分,用手指虚点,将一丝丝精纯的内力,按照特定节奏和强弱,灌注进去。

  每点中一处,对应的树皮纹路便微微一亮,随即恢复原状。当最后一点完成——

  “咔。”

  一声轻响,并非来自槐树,而是来自白先生脚下的土地!井台旁边,一块看似与周围毫无二致的青石板,悄然向下沉陷了半寸,然后无声地向侧方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黝黑洞口!一股混合着土腥味和陈旧纸张气息的凉风,从洞内涌出。

  找到了!

  白先生心跳如鼓。他看了看天色,尚早,客栈众人还未起身。他毫不犹豫,闪身进入洞口,反手轻轻将青石板推回原位(洞口内有机关,可以从内部开启)。

  洞内是一条狭窄的、以青砖砌成的向下阶梯,潮湿阴暗,但空气尚可流通。阶梯不长,尽头是一间小小的、四壁空空的地下石室。石室中央,只有一个低矮的石台,石台上,放着一本以油布仔细包裹的、厚厚的册子。

  白先生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小心地解开油布。册子的封面是某种兽皮鞣制,已呈深褐色,没有书名。他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行娟秀中带着筋骨的小楷,墨迹陈旧,但字迹清晰:

  “余,柳氏宛筠,世居奇侠镇。有感天命无常,时空如隙,恐后世有变,遗祸无穷,特留此书于同福旧址之下。若后世有缘人,持‘星钥’而至,当可阅之。书中所述,关乎镇岳刀、幽冥隙、及‘瞑影’之祸,望慎之,察之,或可觅一线生机……”

  柳宛筠!柳如意的先祖!果然是跨越时空的留言!

  白先生急切地翻看下去。册子中,柳宛筠详细记述了她所在的时代(明朝中后期)奇侠镇(后世古城前身)发生的一系列异事:地脉震动,寒潮异常,镇中时有“鬼影”(冰魅雏形?)出没,人心惶惶。她出身书香门第,却自幼喜好钻研奇门杂学,尤其对星象、地理、古籍秘闻兴趣浓厚。一次偶然,她在镇外古矿坑(正是后世废弃钨矿坑位置)发现了一些古老的石刻和能量异常,顺藤摸瓜,竟找到了“幽冥隙”的早期入口,并凭借家传的一本涉及上古阵法的残卷,解读出了部分“界隙之核”与“镇岳”古刀的关联。

  她预感到此地隐藏着大秘密,也大危险。更可怕的是,她察觉到一个名为“瞑影”的秘密结社(“瞑影会”前身)也在暗中活动,似乎同样知晓此秘,并图谋不轨。她无力独自对抗,又恐秘密泄露引发灾祸,便想出了这个办法——制作了数枚蕴含特殊能量印记、能与“界隙之核”产生微弱共鸣的“星钥”石片,将线索分散藏于当时镇中各处(包括后来同福客栈所在地),并将自己的发现、推测、警告以及她研究出的部分关于稳定“界隙之核”和对抗“瞑影”手段的设想,详尽记录于此册,藏于这处她秘密建造的地下石室,留给不知多少年后的有缘人。

  册子中还提到,“镇岳”古刀并非唯一“钥匙”,其锻造者另有深意,刀身“星轨云篆”记载的不仅是“锚点”信息,还可能包含某种“回归”或“修正”的路径,但这需要更完整的解读和特定的时机。

  在册子最后几页,柳宛筠留下了一副她自己绘制的、基于当时地貌的“幽冥隙”及周边地脉走向详图,以及几段她以自身精血为引、配合特殊冥想方法,试图微弱感应未来“星钥”被触发、或者“界隙之核”发生剧烈扰动时,进行短暂“意念投影”或“信息传递”的尝试记录。她称之为“隔世感召”,成功率极低,且对施术者损耗极大,但她希望,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能为后世留下警示或指引。

  白先生捧着这沉甸甸的册子,心中翻江倒海。原来一切早有伏笔!柳如意的先祖,在四百年前,就已经在为后世可能发生的危机布局!这册子,这些“星钥”石片,就是她留下的“秘密通信途径”!

  他仔细阅读着柳宛筠关于“隔世感召”的记录,一个大胆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既然柳宛筠能尝试感应未来,那么,如果自己在这与她血脉相连、且与“星钥”、“幽冥隙”都有着深刻关联的地点,以她留下的方法为参考,主动、强烈地“投射”自己的意念,是否也有可能……被四百年后的柳如意感知到?哪怕只有一瞬?

  这个想法疯狂而危险。柳宛筠的记录明确提到此法损耗巨大,且时空壁垒难以穿透,极易遭到反噬。但白先生顾不了那么多了。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联系到吉祥客栈众人的方法!

  他盘膝坐在石室中央,将六枚“星钥”石片按照册子中记载的某种感应阵法摆放在周围,双手紧握那本兽皮册子,凝神静气,排除杂念。他回忆着柳如意的样貌、声音、气息,回忆着吉祥客栈的点点滴滴,回忆着幽冥寒冰的刺骨,回忆着“镇岳”归位时的光芒……他将所有的思念、担忧、未竟的使命,化为最纯粹、最强烈的意念,同时,缓缓引导体内真气,以一种独特而艰涩的轨迹运转,模拟着册子中描述的、柳宛筠推测的“共鸣”频率……

  眉心旧伤处,开始隐隐发热、刺痛。

  周围的“星钥”石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唤醒,散发出极其微弱的乳白色光晕。石室内的空气开始扭曲,光线变得迷离。白先生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正在被抽离,投入一条闪烁着无数破碎光影的、湍急而无形的河流……

  就在他感觉快要到达极限,灵魂仿佛都要被撕碎之时——

  眼前的景象猛地一变!

  不再是昏暗的地下石室,而是一个模糊的、晃动的、如同隔着一层波动水纹的现代房间景象!他看到了柳如意!她正伏在一张堆满文件和古老书籍的桌案前,单手支额,眉头紧锁,脸色疲惫,似乎在小憩,又似乎在苦苦思索着什么。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一张泛黄的、与柳宛筠册中地脉图有几分相似的草图。

  “柳……掌柜……”白先生用尽全部意念,试图将这两个字,连同自己平安的信息和册子的关键,投射过去。

  景象中的柳如意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眼神有些迷茫和警觉,四下张望。

  “先祖……册子……星钥……我……平安……”白先生拼尽全力,挤出几个最关键的信息碎片。他感到自己与那个时空的联系正在急速衰减,视野开始模糊、破碎。

  在景象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瞬,他似乎看到柳如意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目光骤然聚焦,落在了桌案某处,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嘴唇微张,仿佛要喊出什么……

  “噗——”

  白先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从那时空的边缘被狠狠拽回,重重摔回冰冷的石室地面。六枚“星钥”石片光华尽敛,恢复了普通石头的模样。怀中的兽皮册子依旧沉重。

  他挣扎着坐起,擦去嘴角血迹,只觉得头痛欲裂,丹田空虚,浑身如同散了架。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燃起了许久未见的、明亮的光。

  他看到了!虽然短暂,虽然模糊,但他确信,柳如意“看”到了!至少,她感应到了异常!

  这条跨越四百年的、由柳宛筠无意中铺就、被他意外激活的“秘密通信途径”,竟然真的……接通了!

  希望,如同石室缝隙中透下的那一缕微光,虽然纤细,却真切地刺破了绝望的黑暗。

  白先生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喘息着,嘴角却勾起了一丝疲惫而释然的弧度。

  接下来,就是要研究柳宛筠留下的全部信息,尤其是关于“镇岳”古刀更深层秘密和可能“回归”路径的部分。同时,也要想办法,将更多的、更具体的信息,传递过去。

  同福客栈的日常依旧,但白先生知道,一条连接古今、关乎两个世界安危的隐秘战线,已然在他脚下,悄然铺开。而这一切的起点,竟是一位四百年前奇女子的远见与执着。柳如意的血脉,柳宛筠的遗泽,白先生的际遇,在这一刻,交织成了破解危局最关键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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