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解之后的日子，像被拨慢了的钟摆，流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学习依旧进行，但氛围不再紧绷。
某个周六下午，当沈知珩照例规划着去图书馆时，江野却罕见地没有立刻附和。
他靠在图书馆门口的石柱上，看着里面安静得几乎能听见落针的环境，又看了看身旁沈知珩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侧脸，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带着点恶作剧意味的念头。
“喂，沈知珩。”他用手肘碰了碰对方。沈知珩转过头，投来询问的目光。
江野咧开嘴，露出一抹带着野性的、挑衅的笑：“天天泡在这里，你不腻吗？带你去个地方，敢不敢？”
沈知珩看着他眼中闪烁的、不同于解题时的亮光，没有立刻回答。理性告诉他，这偏离了既定的高效学习计划。但看着江野那难得鲜活、甚至带着点期待的表情，那句“否决”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最终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字：“好。”
江野眼睛一亮，似乎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他一把抓过沈知珩的手腕（动作依旧有些粗鲁，但力道控制了许多），拉着他就往与图书馆相反的方向走。
“去哪？”沈知珩看着被他抓住的手腕，没有挣脱，只是平静地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目的地是学校后街一家光线昏暗、声音嘈杂的游戏厅。五彩斑斓的霓虹灯牌在白天也执着地闪烁着，门口挂着厚重的隔音帘，人还没进去，里面震耳欲聋的游戏音效、按键的噼啪声和少年们的欢呼咒骂声就已经混杂着涌了出来。对江野而言，这里是熟悉得如同呼吸的空气。
对沈知珩来说，这无疑是感官的轰炸区。他站在门口，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对这种高噪音、高信息冗余的环境感到不适。“怎么？大学神怕了？”
江野松开他的手腕，抱着胳膊，斜睨着他，语气带着激将。
沈知珩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调整了一下呼吸，仿佛在重新校准感官接收器的灵敏度，然后，撩开隔音帘，率先走了进去。瞬间，声浪和光污染将他吞没。
江野紧跟进去，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沈知珩的反应。只见他像一台初次进入复杂地形的探测仪，目光冷静地扫过一排排闪烁着炫目光效的游戏机，掠过那些激动得面红耳赤的玩家，似乎在快速分析着这个陌生环境的运行规则和能量分布。
“怎么样？没来过这种地方吧？”江野带着点炫耀的语气，领着他走到一台经典的街机对战游戏前，“会玩这个吗？”
沈知珩看着屏幕上两个像素风格的角色和下面复杂的按键，诚实地摇头：“没有相关数据输入。”
“我就知道！”江野得意地哼了一声，往投币口塞了几个游戏币，然后拍了拍操控杆，“看着，小爷教你！”
他选了自己最擅长的角色，开始演示。他的手指在按键上飞舞，操控杆拉得噼啪作响，眼神专注，嘴里还时不时冒出几句战术术语和得意的解说。屏幕上的角色在他的操控下虎虎生风，连续击败了电脑对手。
沈知珩就站在他旁边，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对江野娴熟的技巧表示惊叹，目光更多的是落在江野神采飞扬的侧脸和那双因为兴奋而格外明亮的眼睛上。
原来，他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是这样的。自信，耀眼，像一团燃烧的、无拘无束的火焰。“看懂没？很简单吧？你来试试！”江野结束一局，侧身让出位置，把沈知珩推到操控台前。
沈知珩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按键和操控杆，沉默了两秒。然后，他伸出手，手指悬在按键上方，却没有立刻按下。他似乎在回忆刚才江野的操作序列，分析每个按键对应的指令和角色的动作反馈，试图在脑海中建立一个临时的操作映射模型。
江野看着他这副如同面对科研难题般的严肃样子，忍不住想笑。
果然，沈知珩上手极其笨拙。他的按键动作生硬而延迟，操控杆也摇得毫无章法，屏幕上的角色像个喝醉酒的傻瓜，跌跌撞撞，没几下就被电脑轻松解决了。
“噗——”江野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肩膀耸动，“我说大学神，你这手不是用来按键盘的吗？怎么这么笨啊！”
沈知珩看着屏幕上“K.O.”的字样，脸上没有任何挫败的表情，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后转向江野，认真地说：“指令输入与角色响应之间存在非线性延迟，组合技的判定帧需要更精确的时序控制。你的肌肉记忆优化得很好。”
江野：“……” 他笑得更大声了，几乎直不起腰。这家伙，连打个游戏都能分析出一套理论！“行行行，你说得对！”江野一边笑一边又投了币，“再来！这次我慢点教你。”
他凑到沈知珩身边，几乎是半环着他，手把手地教他哪个键是拳，哪个键是脚，怎么搓招。
沈知珩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很快放松下来，专注地感受着江野引导的力度和节奏。
他的学习能力是恐怖的。在经历了最初几局的惨败和江野的“亲身指导”后，他很快掌握了基本操作，甚至开始尝试简单的连招。
虽然依旧生涩，但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毫无还手之力。
“可以啊！学得挺快！”江野看着他逐渐像模像样的操作，由衷地夸了一句。
沈知珩没有回应，但紧抿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后来，江野又带他玩了赛车游戏（沈知珩在不断计算最佳过弯路线）、射击游戏（他在分析弹道和预判），甚至还尝试了抓娃娃机（他用几何学计算爪子的落点和抓取概率，虽然一次也没成功）。在整个过程里，沈知珩始终是那个环境里最冷静、最格格不入的存在。
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或嫌弃，只是用一种近乎研究的態度，体验着这个属于江野的、充满原始冲动和简单快乐的世界。
从游戏厅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
外面的世界瞬间安静下来，仿佛刚从一场喧闹的梦中醒来。江野意犹未尽地伸了个懒腰，看着身旁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比平时柔和了几分的沈知珩，心里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怎么样？不比图书馆差吧？”他挑眉问道。
沈知珩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看向他，认真地说：“信息熵很高，效率低下。但……”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观测数据表明，存在特定的情绪价值。”
江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家伙是在变相承认……好玩？他看着沈知珩那一本正经分析“情绪价值”的样子，再次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这次动作自然了许多）：“走吧，大学神！带你去吃巷口那家超好吃的牛肉面，补偿你‘高效’的下午！”
沈知珩身体微微一僵，但没有推开他。他侧头看了一眼江野搭在他肩上的手，又看了看江野笑得毫无阴霾的侧脸，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这一次的“冒险”，偏离了既定轨道。但采集到的，关于变量“江野”的鲜活数据，似乎……价值远超预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