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教室那场近乎撕破所有伪装的对峙之后,江野以为自己会陷入更深的尴尬和无所适从。
然而,出乎意料地,当第二天清晨的阳光照常洒落,当他怀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踏入校门时,却发现预想中的煎熬并未到来。
沈知珩没有再用那种审视的、仿佛要将他剖析的目光看他,也没有追问他任何关于前一天的事情。
他依旧坐在图书馆那个靠窗的位置,当江野磨蹭着走过去时,他只是抬起眼,极其自然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如同掠过一片熟悉的树叶,然后便重新低下头,专注于自己的书本。
没有质问,没有安慰,没有多余的寒暄。
仿佛昨天那场激烈的冲突,那句石破天惊的“不要躲我”,都只是幻觉。
江野在原地僵立了几秒,然后,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他拉开沈知珩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动作依旧带着点迟疑,却没有了之前的决绝和抗拒。他拿出课本,摊开。
沈知珩没有立刻开始讲解,而是将手边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豆浆和一个用纸袋包好的三明治,轻轻推到了他面前。江野愣住了,看着那份显然是特意为他准备的早餐。
“顺手”沈知珩的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完美复刻了江野之前用过的借口。
江野的耳根悄悄热了一下。他看着那杯温热的豆浆和看起来用料扎实的三明治,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有点胀,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妥帖。
他没有说“谢谢”,也没有拒绝。他只是沉默地拿起豆浆,插上吸管,喝了一口。温热的、带着淡淡甜味的液体滑入喉咙,驱散了清晨的微凉和心底最后一点别扭。他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是他喜欢的火腿鸡蛋口味。
两人之间,依旧沉默。但这份沉默,不再冰冷,不再充满张力。
它变成了一种流动的、温润的介质,包裹着两人,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一切尽在不言中。接下来的辅导,恢复了以往的节奏。
沈知珩讲解,江野努力去听。
当江野在某道题上卡住,眉头紧锁时,沈知珩会放下笔,不再像以前那样直接指出错误,而是用手指轻轻点一点题目的关键条件,或者画一个更直观的示意图,然后安静地等待他自己想明白。
他不再把他当成一个需要被强行灌输知识的“问题”,而是开始引导他,像引导一个……同行者。
江野也发现了自己的变化。他不再急于否定和烦躁,他开始尝试去理解沈知珩的逻辑,去跟上他的思路。当偶尔灵光一现,解出一道之前觉得不可能的题目时,他会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沈知珩。
而沈知珩,总会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极轻地、几不可察地点一下头。那眼神里,没有夸张的赞许,只有一种“本该如此”的平静认可。
这种无声的交流,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放学后,江野没有再第一时间逃跑。他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下来,直到沈知珩也整理好东西,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自然地一起走出教学楼。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没有并肩而行,却分明是同路。走到分岔路口,沈知珩停下脚步,看向江野。
江野也停下,目光与他在空中短暂相接。依旧没有说话。沈知珩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走向他回家的方向。
江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然后才转身,走向自己那条破旧的小巷。他没有再感到失落或空虚。
心底那片因为激烈对抗而掀起的惊涛骇浪,不知何时已经平息,化作了一片宁静而深沉的湖泊。湖底,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生长,坚固而温暖。他们之间,没有道歉,没有解释,没有承诺。
但有些东西,在无声无息中,已经彻底改变。隔阂被打破,距离被拉近。一种更深层次的、基于相互理解和接纳的默契,悄然建立。
就像被狂风暴雨洗礼过的土地,反而变得更加坚实,更适合孕育新的生命。
江野知道,他和沈知珩,回不到过去了。不是变得更糟。而是走上了一条,谁都未曾预料,却仿佛……本该如此的新路。这条路的前方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不再害怕。
因为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