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事件后的第二天,一整天,江野都处于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他像一只受惊的鹿,警惕着任何可能与沈知珩产生的交集。
然而,沈知珩却一反常态地没有主动找他,甚至连一条信息都没有。这种沉默,比之前的追问更让江野感到不安。他猜不透沈知珩在想什么,那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心烦意乱。
放学后,他故意在操场上磨蹭到几乎所有人都走光了,才慢吞吞地回到教学楼,打算拿忘在教室里的作业。
此时的教学楼已经空空荡荡,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寂寥的影子。他推开教室后门,脚步却猛地顿住。
空荡的教室里,沈知珩就坐在他的座位上,背对着门口,仿佛已经等了很久。夕阳的金光勾勒着他清瘦的背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静的决心。
江野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就想转身退出去。“门锁上了。”
沈知珩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没有回头。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精准地预判了江野的反应。
江野的手僵在门把手上,用力拧了拧,果然纹丝不动。一种被“瓮中捉鳖”的恼怒和慌乱瞬间涌了上来。他猛地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眼神凶狠地瞪向那个背影,语气冲得像要打架:“沈知珩!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沈知珩终于缓缓转过身,面对着他。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清澈见底的眼眸,此刻却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里面翻涌着江野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有困惑,有坚持,还有一丝……不容错辨的疲惫。
他没有回答江野的问题,而是站起身,一步步朝他走来。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江野紧绷的神经上。
江野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全身肌肉绷紧,像一只进入战斗状态的刺猬,竖起了所有的尖刺。
沈知珩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站定。这个距离很近,近到江野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自己的倒影,那么狼狈,那么慌张。
“从上周四下午三点十七分,在我家门外开始,到今天下午四点五十二分,共计一百二十九小时三十五分钟。”沈知珩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是在做实验报告,“你主动回避与我进行任何形式的直接接触,累计二十七次。拒绝信息沟通,累计八次。眼神回避,无法统计。”
江野愣住了,被他这精确到分钟的数据砸得有点懵。
“为什么?”沈知珩看着他,终于问出了这个核心问题。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江野所有的伪装,直抵内核,“我需要知道这个行为偏差的原因。”
江野被他问得心头火起,又是这种审问式的、高高在上的语气!他偏过头,避开那令人无所遁形的目光,咬牙切齿道:“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看见你!烦了!不行吗?!”
“这个理由不成立。”沈知珩冷静地驳回,逻辑严谨得像在批改作业,“根据之前一百零三天的交互数据,你的‘反感’指数呈波动下降趋势,并在校运会后降至最低点。不存在导致情绪突然逆转为‘极度烦躁’并引发持续性回避行为的合理事件触发器,除了——”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江野,“我父亲的出现,以及那辆车。”江野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最尖锐的针扎中了要害。
他猛地抬起头,眼眶因为愤怒和羞耻而微微发红,低吼道:“是!就是因为你爸!因为你们家!行了吧?!现在你满意了?!看清楚我们之间的差距了?!我就是个住在贫民窟、有个酒鬼老爹、连学费都差点交不起的穷小子!跟你这种天之骄子根本不是一路人!我躲着你,不想高攀,不行吗?!”
他将心底最深的自卑和恐惧,用最伤人的方式,吼了出来。仿佛这样,就能保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教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归巢的鸟儿偶尔传来几声啼鸣。
沈知珩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他眼中闪烁的、混合着痛苦和倔强的水光。他没有因为江野的怒吼而退缩,也没有露出任何鄙夷或怜悯的神情。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所以,你回避的不是我。是你想象中的,我会因为你的家庭而产生的看法。”
江野怔住了。
沈知珩向前迈了半步,距离更近了。近到江野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淡淡书卷气的味道。
“江野,”他叫他的名字,目光沉静而专注,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看穿,“我认识的,是那个会保护同学、会喂流浪猫、会在接力赛上拼尽全力的江野。是那个虽然觉得学习困难,但依然会为了一个‘走出去’的约定而咬牙坚持的江野。”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敲在江野的心上。“你的家庭,你的过去,是构成你的参数,但不是定义你的公式。”“我从未,也永远不会,用你所说的‘差距’来衡量你。”
江野呆呆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准备好的尖锐言辞,所有筑起的防御工事,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眶里的酸涩感越来越重。
沈知珩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和泛红的眼圈,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近乎固执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恳求的语气,说出了那句盘旋在他心里很久的话:“所以,江野——不要躲我。”这四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江野空旷的心野上炸响。
不是命令,不是质问。
是一种……近乎直白的挽留。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自卑和恐惧,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江野猛地低下头,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眼睛,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和沙哑:“……谁躲你了……少自作多情……”
他的话依旧带着刺,但那语气,分明已经软化。
沈知珩看着他那副强撑的样子,没有再逼他。他知道,坚冰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隙。他伸出手,不是去碰江野,而是递过去一张干净的、折叠整齐的手帕。“脸,擦一下。”
江野看着那块纯白色的、质地柔软的手帕,没有接。他胡乱地用校服袖子抹了把脸,然后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沈知珩一眼,但那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凶狠,只剩下狼狈和一丝无所适从。
他一把推开沈知珩(力道并不重),冲到门边,用力拧开(其实沈知珩早就打开了)门锁,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仓促而慌乱。
沈知珩没有去追。他站在原地,看着江野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未被接受的手帕。
指尖轻轻摩挲着柔软的布料,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属于另一个人的、滚烫的温度。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虽然过程充满噪声,变量反应激烈且不符合预期……但,初步沟通目标,似乎……达成了。
接下来,需要调整模型参数,准备进入下一阶段——关系修复与稳定性维持。只是,处理器深处那莫名加快的运算速度,和一丝难以忽略的、类似于“松了口气”的感觉,又该如何归类呢?
他暂时,还无法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