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归家后,果然如同坠入另一个无形的牢笼。祝家府邸深重,父亲祝公远并未如传言般病重,反而因与马家联姻在即而精神矍铄。他对女儿在尼山书院的“胡闹”大为光火,严令其禁足绣楼,不得外出一步,更派了修为不弱的嬷嬷日夜看守。马家那边,已是三媒六聘,婚期就定在三月之后。祝英台以道基受损、需静心调养为由,拒绝见任何外人,包括前来“探望”的马文才。她整日坐在窗前,望着尼山的方向,手中摩挲着梁山伯送她的一枚普通鹅卵石——那是他们在山涧嬉戏时,他捡来给她打水漂的。每一日,都像是在油锅上煎熬。她反复回忆着十八里相送时自己的暗示,期盼着那道青衫身影的出现。而梁山伯,在祝英台离开后,便一病不起。伤势未愈,加上心郁成疾,他的状况比祝英台更糟。但祝英台临别时那绝望而期盼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上。他不能就此倒下!数月后,梁山伯勉强能下床行走,便不顾周夫子和秦京儿的劝阻,毅然决定前往上虞祝家。他身无长物,只有一颗真心和尼山书院弟子的身份。他变卖了所有能变卖的东西,凑足了盘缠,带着那本浸满泪痕的《诗经》,踏上了前途未卜的旅程。历经跋涉,梁山伯终于站在了气势恢宏的祝府门前。高门大户,朱漆铜环,守卫森严,无一不彰显着与他所处的世界截然不同的阶级与距离。他深吸一口气,上前叩响了门环。通报之后,他在偏厅等了许久,才被引去见祝公远。祝公远高坐堂上,面色冷淡,打量着他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晚辈梁山伯,乃尼山书院弟子,特来拜访祝……祝小姐,感谢昔日同窗照拂之恩。”梁山伯躬身行礼,言辞谨慎。祝公远冷哼一声:“英台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至于同窗之谊,心意领了,阁下请回吧。”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梁山伯心中一沉,鼓起勇气道:“祝世伯,晚辈与英台在书院三年,彼此……情深意重。晚辈虽出身寒微,但恳请世伯……”“住口!”祝公远勃然变色,一拍桌子,“休得胡言乱语!我祝家千金,岂是你这寒门学子可以肖想的?英台已许配太守马家,不日即将完婚!念你是尼山弟子,今日不与你计较,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冰冷的现实如同冰水浇头。梁山伯脸色惨白,身体晃了晃,却仍倔强地站着:“世伯!英台她……她并不愿嫁入马家!晚辈恳求您……”“不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由得她不愿!来人,送客!”祝公远拂袖而起,不愿再多言。两名气息彪悍的家丁上前,便要驱赶梁山伯。就在这时,内堂传来一声凄婉的呼唤:“梁兄——!”只见祝英台不顾嬷嬷阻拦,提着裙摆奔了出来。她比在书院时更加消瘦,脸色苍白,但那双眸子,在看到梁山伯的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光彩,随即又被无尽的悲伤淹没。“英台!”梁山伯看到她,心中剧痛。“梁兄!你终于来了……你……你可记得我路上所言?我家中九妹……”祝英台泪如雨下,急切地暗示。“我记得!我都记得!”梁山伯心如刀割,他懂了,哪里有什么九妹,眼前之人,就是他唯一的英台!祝公远怒极:“成何体统!把她给我拉回去!”家丁上前拉扯祝英台。祝英台挣扎着,从怀中掏出那枚鹅卵石,奋力掷向梁山伯,哭喊道:“梁兄!以此为信!今生无缘,来世……来世定当相随!”石头落入梁山伯怀中,冰冷而沉重。他看着祝英台被强行拖回内堂,那绝望的眼神,成了他此生最后的梦魇。梁山伯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祝府的。他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在一处荒僻的客栈住下。忧愤交加,加上旧伤复发,他彻底病倒了,高烧不退,口中只喃喃念着“英台”。秦京儿闻讯赶来,见师兄如此模样,悲痛欲绝。梁山伯握着他的手,气若游丝:“京儿……我死后……将我葬……葬在南山坡……面向祝家的方向……我要……看着她……”数日后,梁山伯含恨而终。尼山书院得知消息,周夫子亲自前来,料理后事,依其遗愿,将他安葬在南山坡上。那本《诗经》和那枚鹅卵石,随他一同入土。消息传到祝家,祝英台听闻,如五雷轰顶,当场昏厥。醒来后,她不哭不闹,眼神空洞,仿佛魂魄已随梁山伯而去。婚期将至,马家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来到了祝府。祝英台身着大红嫁衣,面无表情,如同一个精致的木偶。在上轿前,她突然对祝公远道:“父亲,女儿既嫁,须得祭拜天地,路过南山时,容我下车,祭拜一位故人,以全同窗之谊,否则,女儿宁死不嫁。”祝公远见女儿终于顺从,又碍于迎亲场面,只得应允。迎亲队伍行至南山脚下。天空忽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祝英台下了花轿,脱下凤冠霞帔,里面竟是一身素白孝服!她不顾一切地奔向梁山伯的坟茔。马文才在队伍中见状,脸色铁青,欲要阻拦,却被周夫子悄然放出的一道剑气阻住,动弹不得。周夫子隐在人群中,叹息一声,终究不忍完全置身事外。祝英台扑到坟前,以手掘土,十指鲜血淋漓,泣不成声:“梁兄!英台来了!你开门!你开门啊——!”其声悲戚,感天动地。就在此时,电闪雷鸣,一道惊雷炸响,劈在坟头!“轰隆!”坟茔竟从中裂开一道缝隙!祝英台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这令人窒息的人世,又望向裂缝,脸上露出一抹解脱的微笑。她整理了一下衣衫,纵身跃入了坟中!“英台!”马文才和祝公远骇然惊呼。裂缝瞬间合拢,仿佛从未开启。风停雷息,云散日出。众人惊骇未定,却见坟茔之上,凭空生出一株并蒂莲花,一青一白,相依相偎,清光流转,圣洁无比。更令人惊奇的是,从并蒂莲的花蕊中,飞出一对巨大的蝴蝶!蝶翼色彩斑斓,流光溢彩,一只隐约有青衫书生的儒雅之气,另一只则带着七窍玲珑的灵秀之美。它们环绕着并蒂莲翩翩起舞,姿态亲昵,仿佛有灵性一般,丝毫不惧生人。“化蝶……他们化蝶了!”人群中有人惊呼。这对彩蝶舞动片刻,似是在向周夫子和众人致意,随即双双展翅,迎着阳光,向着尼山书院的方向,自由自在地飞去了,渐渐消失在云端。马文才脸色阴沉如水,最终冷哼一声,带着迎亲队伍悻悻而归。祝公远怔在原地,老泪纵横,不知是悔是恨。周夫子望着双蝶远去的方向,喃喃道:“痴儿……虽未得长生,却得了真性真情,超脱尘俗束缚,或许,这亦是另一种形式的‘得道’吧。”此后,南山坡上,那株并蒂莲常年盛开,灵气盎然,引得附近鸟兽亲近。而那对彩蝶的传说,则在尼山乃至更远的修真界流传开来。有人说,它们回到了尼山书院的后山,在那株老桃树下双宿双飞;也有人说,它们飞升去了更广阔的天地,逍遥于山水之间。他们的爱情,以最惨烈的方式被毁灭,却又以最浪漫的形式获得了永恒。在修真者追求长生的漫漫长路上,这对短暂如蜉蝣、却璀璨若星辰的蝴蝶,成为了一个关于“真心”与“自由”的永恒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