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来，从夜晚到清晨的一场小雨，终于在太阳放光之前，逃回了云层的背后，可那淅淅沥沥的雨珠还是在街面上留下了一块块，大大小小、支离破碎的镜子。而许言的脚边也正有着几个浅浅的水坑，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世界的倒影，花花绿绿、栩栩如生，但细看之下却也模模糊糊、歪歪扭扭，他突然在想，佛家说的大千世界，是否就都藏在这大小不一的镜子背后？如果可以，就让这眼前的几面镜子成为他的归宿吧，至少每天的清晨都还能像今天一样，目送着安欣坐上班车远去的身影。
想到这，许言竟然自顾自的笑了起来，没想到，如今这虚无的希望也能燃起他内心里的一丝温暖。
“你还笑得出来呀？”许言扔掉被打断的思绪，抬头一看，原来是史松林站在了眼前：“现在怎么办？有想法吗？”
看着松林，许言的脸上又泛起了微笑：“你愿意帮我不？”
“废话！”史松林的语气里满是坚定：“是姚波吧？我一猜就是这龟孙在后头捣得鬼！你打算怎么着？妈的，弄死他！”
“你先别急，我昨晚想了一夜，可算是搞清楚了这家伙布局，可是，他布得是个死局，咱们虽然知道是他捣鬼，可咱们没有证据就扳不倒他！所以……”
“所以怎么办吧？”史松林有些着急地打断了许言的话。
“现在有个非常关键的人，就是余亦昕，我现在被停职了，今天调查组入驻集团，我只能在办公室接受调查，也是为了避嫌，所以，只能让你找下余亦昕了！”许言诚恳地说道。
“你放心吧，我来搞定！”史松林点头说道。
果然，一大早调查组就来了，乌泱泱一大把人，他们老早就守在了许言的办公室门口，等许言一来上班，便鱼贯而入，不论男女，人人身穿黑西装手提公文包，一股子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许言也不含糊，始终笑脸相迎，对方也客客气气，所以，总体上对业务科的办公次序影响不大，但只要不是悄无声息，一大群黑衣人在经理办公室进进出出，就不免会在员工的内心掀起巨大的波澜，特别是余亦昕组的跟班学员姚波，他今天在办公区的声音特别大，脸上突然就有一种收不住的张狂，仿佛从这一天开始，他就不再是一个业务小组里的学员了，他慢慢地要端出主任甚至是经理的架子了，他要开始发号施令了，不仅是对余亦昕小组，甚至是整个业务科办公区。
许言的内心却没有太多波动，尽管带队来调查的杨组长，是个高个黑面，脸上有些横肉的中年人。而且，问起话来，总是在笑脸下带着有罪推定，但许言还是很淡定的，他一边认真地回答着问题，另一边当调查组人员在他的办公室里随意翻找“线索”时，他也毫不在意，甚至笑脸相迎。因为他知道，他们要查的流程、方案、记录等等事项，早就被质监科查过无数遍了，明面上绝不会有什么漏洞。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翻了一上午文件的杨组长，终于暂时放下手里的文件夹，长舒了一口气，摆着一幅筋疲力尽的样子。他对许言说道：“许经理，这一上午，我看你们的保密工作措施还是比较严谨的，确实没有什么漏洞！对于总体工作流程的调查，我看，我们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嗯，许经理，那关于业务科保密流程的汇报总结，还是请您这边尽快完成一下，我们会适当用在最后的调查报告里头。”
“好啊！你们也辛苦了！刚总务来通知了，中午在小食堂安排了工作餐！请你们过去呢！”许言说道。
“哦，好吧！那许经理，我们就不打扰了！嗯，下午开始呢，我们打算找部分员工单独谈话，也先跟您这边打个招呼，希望您能给予方便和配合吧，好吧，您忙吧！我们就先走了。”杨组长起身告辞。
许言也起身笑脸相送。但许言知道，杨组长说流程上没什么问题，反倒意味着这个事情复杂了，调查组是带着任务来的，如果是流程上的问题，顶多一个管理责任，批评、扣钱就是了，坏不到哪去。不是流程的问题，那就是违纪了，撤职、辞退都是有可能的。许言叹了口气，心想着，关键要看史松林中午跟余亦昕谈的结果了。
中午的食堂，人声嘈杂，四人位的餐桌排得密密麻麻，余亦昕在最边上靠墙的那一列，找个没人的桌子坐下吃饭，因为那一列的桌子恰好可以躲开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冬天的暖气不至于把她吹出汗，一不小心弄花了脸上的妆，夏天的冷气也不至于把她吹感冒。再加上她平日里生人勿近的冷冷表情，所以，想要在人声鼎沸的食堂里找到她不是难事。
这不，余亦昕还没扒两口饭呢，史松林就端着餐盘笑嘻嘻地来到了她那张餐桌前，也不等她说话，就在她斜对面坐了下来。
余亦昕有些不耐烦地斜了史松林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句：“你来干嘛？”
史松林当然听出了余亦昕语气里的厌烦，说实话，要换平时他才懒得搭理这个余亦昕呢，省得自找没趣，这女孩子漂亮是很漂亮，就是妆化得太浓，是史松林相当反感的那种类型。而余亦昕的不耐烦，也并不是冲着史松林个人的，她是不喜欢一个人吃饭的时候被人打扰。
史松林当然没有计较，他开口应道：“我这不是看你孤孤单单一个人吃饭，怪可怜的吗？特意来看看你的嘛！”
“少来，用不着！”余亦昕当然不是好骗的，她接着嘟囔着：“有话快说，有屁离远点放！”
“不是，我就是想八卦一下嘛！”史松林摆出一幅玩世不恭的样子来，问道：“我听他们说，你跟姚波……啊？什么情况，姐们儿？咋看上的呀？”
一听这话，余亦昕停下手里的筷子，抬头看着史松林说道：“你这又是听谁胡说八道，你们人事科的还有正经人吗？连你个大男人，也这么爱瞎传八卦！再胡说，我揍你！”
“你看你，不识好人心了吧？我这不是怕你掉入苦海吗？”史松林辩解道。
“我他妈掉什么苦海？我再说一遍啊，那个姚波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听清楚没有？”余亦昕说道。
“哎，对嘛，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嘛。”史松林嘴上应着，心里有了底。
“你到底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好好吃你的饭！”余亦昕下了逐客令。
“有事，有事。别急嘛！”史松林说道：“哎，你知道公司要改制的事吗？”
“知道啊！怎么了？”余亦昕不抬眼皮，边说边自顾自吃着饭。
“你们业务科要打包，分类承包出去，你知道吗？”史松林追问道。
“嗯，然后呢？”
“到时候新公司成立了，姚波可就是姚总了！”史松林煞有介事地说着。
“切！就他？他有这能耐吗？”余亦昕的语气里满是轻蔑。
“你甭管他有没这能耐，人家为了这个可是下了狠手的！”
“下什么狠手？少在这儿胡说！”
“你们业务科这回客户资料被泄露，再被举报这事儿，很可能是姚波干的！你知道吗？”史松林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真的，假的！？”余亦昕突然抬起头盯着史松林，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看，平时中午缠着你一起来食堂吃饭吧？今天怎么没影了？”史松林问道。
“不知道？我管他呢！”余亦昕应道。
“调查组单独找谈话呗，在楼上，小食堂。为了避人耳目呀，因为就是他举报的，然后贼喊捉贼，就是要把许言搞下去呀！”
“你确定？”余亦昕还是有点不相信。
史松林认真地点了下头。
余亦昕接着问道：“你倒是说说，他是怎么把客户的资料弄到外面去的？”
“我告诉，他没动客户资料，他十有八九是把样品弄出去了！”
“样品，不可能吧？怎么弄出去啊？”
“可以混在样品车间的垃圾中间，让人推垃圾车到墙根底下顺着墙扔出去！外面肯定有人接应！”史松林认真说道。
“可墙边都有监控啊？”余亦昕反问道。
“我今天早上去总务科查过了，北墙那边有个监控坏了！还在等配件呢，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史松林说道。
“王八蛋！”余亦昕一脸怒气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扔，说道：“老娘下午就去样品车间查，我这儿每一件样品都有入库的记录，车间库房要是少了一件，我扒了他们的皮！妈的，丢的客户资料全是我手上在做的，傻B调查组下午还要找我谈话，我倒要看看是谁在害我！”
“你看，我跟你讲姚波这人心里头就没憋什么好心眼，我估计呀，你俩谈恋爱的谣言就是他故意传出去的，说来说去不就成真了吗？”史松林又拱一把火。
“少说谈恋爱的事，恶心人！”余亦昕怼了一句。
“但是哈，咱得冷静。”史松林话锋一转说道：“你这样去样品车间，就算是查出了问题，也没什么用！”
“你这话又是怎么讲的？”
“哎哟，傻妹妹，你想呀，你查出来样品少了，人家可以说是偷出去穿了，卖了，怎么说都行，根本扯不到盗版产品的事儿上。”
“那你说怎么办？”余亦昕猜到了史松林的来意。
“你就说，现在这事儿摆在这儿，你是打算帮许言呀，还是抱姚波的大腿？”史松林一脸坏笑。
“去！老娘谁的大腿也不抱！”余亦昕的语气比之前缓和了许多：“可是……我听说，赵董不太喜欢许经理。”
“哎哟，老赵都他妈要退了，管他喜欢谁呢，他喜欢孙悟空，还能骑上马一块去取经不成？”史松林说道：“再说了，要真让姚波上了，到时候一旦改了制、分了流，他是你的顶头上司，让你从了他，你能不从？就算你能不从，那往后的日子有你好过的？”
余亦昕听着史松林的话，点了点头说道：“好吧！那你说，咱要怎么干？”
“这就对了！”史松林压下心头的兴奋劲，接着说道：“咱们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拿到证据，只要能拿到证据就能引蛇出洞，客户的样品不是还没确认完吗？你从去年的客户下的订单里找一件不起眼的，告诉姚波客户要追加一款运动鞋，也是秋冬这个系列里让他负责设计修正。这样他肯定要把这个款卖给盗版商，这样我们就有机会了！”
“这个没问题，我来弄，放心吧！小事！”余亦昕坏笑着答应了。
“哎，对了，这事儿千万别让别人知道！”史松林交待道。
“哎哟，放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