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会议室回来以后，许言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他呆呆地坐了一下午，他努力压制着内心里对于姚波的恨意，他明白他此刻正站在悬崖的边上，他内心需要的是理性，极度的理性，这样，他才能看清楚当前的形势，才有可能在六月九号以前扳回这一局。这对他来说是事关生死的抉择，他没有输的余地。然而，他似乎很难做到这一点，此刻愤怒、烦躁、焦虑完全占据了他的一切，就像他始终想不明白，这些客户资料到底是怎么泄露的呢？
名威集团有着严苛的保密规定，纸质资料离开集团大门都要通过门卫室的检查，办公区的电脑一律不得设置信息输出接口，工作期间不得登陆外网，由专门岗位收发外网信息，其他所有工作都在内网完成，姚波到底是怎么把客户资料传出去的呢？许言百思不得其解。
终于熬到了下班的时候，许言提着包浑浑噩噩地来到班车发车点，却老远就看见李开远也拎着包在等班车。
许言忙快步上前去，对着李开远招呼到：“领导！真的……”
没等许言说出“谢谢”两个字，李开远便微笑着摇摇头止住了许言要说的话，而后他小声地对许言说道：“小许呀，要再见啦，我的退休申请昨天就通过了，明天，我就不来了！”
听着李开远的话，许言的心里立刻就泛起了一丝酸楚，他忙说道：“啊？！领导，我，今天……”
李开远笑着打断了许言的话，接着说道：“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以前老李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你别计较啊！”
许言红着眼眶摇了摇头，李开远还是笑着说道：“小许呀，你肯定觉得奇怪，我今天怎么就敢在赵董面前维护你，其实不奇怪，一来嘛，我好不容易要退休了，一天班我都不想多上，哈哈！还有就是，咱俩也在一起搭班子好些年了！要不是你，我也不能这么清闲不是？帮你说话是应该的！”
许言突然觉得自己过往有些对不住这位李经理，他想解释一两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能先开口说道：“领导，以前，我……”
没想到李开远却开口抢白道：“以前，你觉得我是个坏人是吗？”看着许言忙着摇头的神情有些呆板，他反倒笑了：“哈哈，开玩笑的，小许呀，人们说职场如战场，这话有时候是对的，你看，在战场上，谁不是端着枪提着刀，恨不能立刻杀死对方才解恨？可是下了战场回到家呢，还都是坏人吗？放下刀和枪，人们可以是丈夫、儿子、妻子……哪一个看上去也不像坏人呀？你懂吗？这不，我这就要回家了呀！”
许言愧疚的点着头，李开远又说道：“还有啊，你是不是不知道这客户资料是怎么泄密的？”
许言重重地点了下头。李开远微笑着说道：“纸质资料几乎不可能被传出去！你可以把眼光往样品车间看一看！”
这时班车开过来了，李开远对着许言挥挥手说着：“小许呀，再见了！我走了。”
许言赶忙挥手告别，他知道这是两人此生的最后辞别，关于李开远这个人，许言的内心是极其复杂的，在他的职业生涯里，李开远长期以来都是他的直属领导，在日常工作中，许言常愤恨于李开远的虚伪、懈怠、不负责，他几乎是“躺”在自己的位子上，堂而皇之的吮吸着所有下属的工作成果，是业务科里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坏人。但仔细想想，他又是个挺好说话的领导，员工偶尔的迟到早退，他从不追究，每年的业绩考核，他也能做到基本公允，甚至业务生产外的管理压力，他也是能糊就糊，很少转嫁给员工。
看着李开远坐着班车从自己的眼前驶过，这个小老头还特意坐在车窗边跟许言挥着手，许言的心里翻涌着莫名的酸楚，他突然发觉了自己眼光中的浅薄，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想着：是啊，在职场里老人常常不待见新人，也许是因为年轻人幼稚爱惹事，以前真的不太明白什么是幼稚，如今知道了，就是太容易给别个“好”或“坏”的定义了。想到这，许言的脸上又抽出了一丝苦笑，心想：反正时日无多，何必在乎这些呢？
许言的班车也开了，窗外的景致像电影胶片飞快地在眼前闪过，心里却反复回想着“样品车间”这四个字。
确实，除了文档资料以外，“样品”也是一个可以下手的方向，外头有经验的师傅只要拿到鞋或者衣服的样品，立即就能复刻出前期的设计以及规范生产标准的图纸，虽然不那么精准，但足够支持盗版产品的生产了。
可是，如果纸质资料都偷不出去，样品又怎么能偷出去呢？衣服也许可以穿在身上，可鞋呢？要知道样品车间的鞋都是按照出口欧洲的尺码生产的，穿脚上不用出门就东窗事发了。
这些问题随着车轮的颠簸，在许言的脑壳里撞来撞去，令他苦恼不已。
不一会儿，班车到站了，许言带着沉沉的思绪了下车，可刚站到路边，一抬头却发现安欣正微笑着向他摊开双臂，许言的情绪立刻被欣喜点燃，高兴地上前一把将安欣揽进了怀里。
片刻，他双手抚在安欣的腰间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
安欣笑着反问道：“这么早，不好吗？”
“好！好！当然好啦！”许言忍不住往安欣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安欣有些害羞地轻轻推开了许言，说着：“大街上呢！”
许言反击道：“才不管，我有证，合法的！”
安欣笑着白了许言一眼，接着说道：“有一个好消息，听不？”
“啥？你快说！”
“我要休假啦，领导好不容易给批的，下个月1号开始，可以连着休十天呢！”安欣一脸兴奋地说着。
“真的？”许言有点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现在是我们公司的业务淡季，公司可能也怕劳动部门来查吧，加上这几年也没好好休个假，所以，我就抢先申请休假咯，开始说只让休五天，我偏不，跟老板磨了一下，这才同意的！”安欣止不住兴奋地说着。
“那可真好呀！”许言太高兴了，这意味着，在最后的日子里，他可以时时刻刻依偎在安欣身边了。
他紧紧地拉起安欣的手，放慢脚步往家里走去。
路上，安欣歪着头问道：“看你下车的时候心事重重的，怎么了？公司有什么事？”
“没，你别瞎想，我每天可开心了！呵呵！”许言故做笑脸搪塞着安欣。
“哼，骗子，大骗子！”
“我怎么就骗你了呀？”许言装出一脸的委屈。
“我还不知道你？”安欣反问道：“认识这么多年了，咱俩也算是老朋友了！你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
“老朋友？！哈哈！”许言被安欣的话逗笑了，一时笑个不停。
安欣忙伸手往许言后背上拍去，边拍边说着：“是不是？是不是，老朋友了？”
“好好，是是！”许言也边躲边笑着回答。
一会儿，许言又把安欣抓回身边，说道：“哎，你知道不？我们样品车间里，有可多今年秋冬的新款衣服、鞋子啥的了，全是国际大牌子！既然是老朋友了，明天我去偷几款给你呗!”
安欣听着许言的话，轻轻使劲一把推开许言说道：“切！我才不要呢，不稀罕！再说了，我敢要，你敢偷吗？借你一串豹子胆，你也不敢！”
“一串？烧烤呀！”许言又笑了，不过，片刻后，他却有些认真地问道：“那我要是真去偷呢？你有没什么办法，能把东西带出来？”
“衣服穿身上呗！”
“女装，我怎么穿？再说了，还有鞋子呢！”许言追问道。
“那还不简单？你找个没人的地方，从墙里扔出来，我在墙外捡呗！”安欣笑着说道。
“对呀！老婆，你真神了！”许言恍然大悟。
“拉倒吧！神什么呀？你才神偷呢！”安欣反击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