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流的话，像一颗惊雷，在姜浪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那瞬间的冲击力，让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眩晕，几乎无法稳住身形。
他太了解姜流了，了解在他那近乎本能的意识敏锐度和严谨到苛刻的逻辑分析能力之下，姜流得出的结论，几乎不可能出错。
如果……如果“天眼通”计划的最终数据真的如姜流所说，足以证明这个世界的虚拟本质……那么，这个真相对于已经脆弱不堪、内部矛盾重重的人类残余文明而言，将是毁灭性的。
几千年来艰难维系的社会结构、伦理体系、乃至生存意义，都可能在这真相面前，如沙堡般瞬间崩塌。
想到这里，姜浪几乎是弹射般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双手死死撑住桌面，才勉强支撑住不受控制颤抖的身体。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剧烈地喘息着，脸色惨白。
“怎么……怎么可能……” 近乎失语的状态下，姜浪无意识地喃喃低语，仿佛在质疑，又像是在绝望地确认。
姜流没有看他，而是仰面直接躺倒在了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宿舍单调的天花板，声音飘忽地说道：“封渊……那里不仅是系统数据的归处，从某种意义上说，可能也是我们人类的归处……”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因为……想哥，是忍受不住这种巨大的虚无感，而……而自杀的。他的意识碎片，最终也出现在了那里的深处。所以，我的判断……绝对不会错。”
“自杀” 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了姜浪的心脏。
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烈的闷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浑浊。
李想的遭遇，他被迫成为替罪羊的结局，此刻成为了印证这个恐怖猜想最残酷、也最有力的佐证。
一个知晓了终极真相的人，在巨大的‘存在性质疑’ 的压力下选择了自我终结，而他的意识碎片竟然也出现在封渊……这比任何数据都更具说服力。
“意义……还有什么意义？” 姜流侧过头，神情落寞到了极点，声音轻得像是在梦呓，“新系统、旧系统、集团、复古社区……甚至……整个人类文明……如果都是虚构的，挣扎还有什么意义？”
姜浪听着弟弟的话，眼神恍惚地缓缓坐回椅子上，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巨大的荒谬感和虚无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整个宿舍。
兄弟二人相对无言，沉重的寂静持续了将近十分钟。
姜浪的脸色从最初的极度震惊与茫然，开始慢慢发生变化。
某种坚韧的东西，在他眼底深处挣扎着，逐渐驱散了部分的空洞。
他深吸一口气，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微凉的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感觉刺激着喉咙，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在姜流身上，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坦然：“小流，就算……就算你的推测是真的，我们真的身处在一个更大的‘灵境’之中。难道眼下发生的一切，我们所经历的所有痛苦、挣扎、守护……就真的完全没有意义了吗？”
姜流摇了摇头，依旧看着天花板，语气消沉：“这里不是‘记忆剥离训练场’ ……那里只是暂时锁住记忆，依靠意识锚点还有可能找回自我。而不周山……我去过太多次了。我见过那里的人，他们的记忆几乎被一次次重置洗成了白纸……在没有外力干预的情况下，他们永远也找不回自己了。我们……或许也一样。”
看着弟弟心如死灰的模样，姜浪沉默了片刻，眉头骤然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他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姜流！你站起来！”
这声突如其来的断喝，如同惊雷炸响，将沉浸在绝望中的姜流震得浑身一颤。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床上弹起，有些踉跄地站定在姜浪面前，茫然地看着哥哥。
姜浪目光紧紧盯着姜流，声音沉浑有力：“姜流！告诉我，你是谁？！”
姜流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懵了，下意识地怯声回答：“我……我是姜流……”
“还有呢？！” 姜浪显然对这个答案极不满意，眼神更加锐利，逼视着他。
姜流看着哥哥前所未有的严厉目光，深吸一口气，努力站直身体，仿佛回到了拯救者宣誓的那一刻，正声回答道：“姜流！基地在编拯救者，代号……Z-009！”
听到这个代号，姜浪也霍然起身，背着手，继续逼问：“好！就算你的推测是正确的！我们都被困在一个系统里！难道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我们为保护身后那些人所作的一切努力，就真的因为世界可能是‘虚拟’的，而变得毫无意义了吗？！”
姜流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不敢正视姜浪灼灼的目光，内心深处想说“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意义”，但这句话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姜浪看着弟弟挣扎的模样，心中暗叹，语气稍稍缓和，摆手示意他坐下。
他自己也坐了下来，目光投向窗外虚拟的星空，缓缓说道：“小流，不周山里那些文明的痕迹，那些废墟，那些在绝境中一次次重新燃起……你亲眼见过。你告诉我，那里诞生的文明，难道……就不是真正的文明了吗？他们也是一个个鲜活的意识体，并非冰冷的数据啊！”
姜流猛地抬起头，看向哥哥，这句话像一道光，闪入了他被绝望笼罩的内心，引发了深深的思索，这个问题他也想了很久了。
姜浪继续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也许那里的意识体被无数次洗刷，记忆残缺不堪。但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对生存的渴望、对文明的追求……这种本能，可曾真正熄灭过？你，作为一名拯救者，使命就是守护这些可能微弱的火种。现在，你竟然要因为一个尚未证实的‘可能’，就要先一步自暴自弃吗？”
姜浪知道这个消息对任何人的冲击都是毁灭性的，但他必须用最激烈的方式，把姜流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无论我们身处的环境是真是假，只要我们还在这里感知，在这里思考，在这里痛苦和希望，那么‘此刻’就是我们的现实！”
姜浪的目光重新变得无比坚定，“你是不是忘记唐总说过的话了？——‘无论是古代还是现在，哪怕人种不同，信仰不同，但是非对错、珍视生命的情感内核，并没有什么本质差异’。
‘如果我们无法确定自己当前的局限性在哪里，那就要用最基础的是非观来判断事物的本身’。”
他站起身，走到姜流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就算……就算我们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动物，那也不意味着笼子里的规则就可以被随意践踏！虚拟的？系统中？那又如何？！可以审判人类文明价值的，永远都只有人类自己！而不是某个冷冰冰的‘设定’！”
姜浪的话，如同沉重暮色中的一声洪钟，又像一剂强心针，猛烈地撞击着姜流几近麻痹的神经，将他从虚无的泥潭中生生拽了出来。
他眼中的迷茫和绝望开始褪去，一种被唤醒的坚韧和责任感重新浮现。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难为情的神色，低声狡辩道：“哥，我知道了……可能，可能是想哥记忆里那些负面情绪……影响了我。你放心，我……我好多了。”
他顿了顿，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敏锐，抬头看向姜浪：“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姜浪看着弟弟重新振作起来的精神状态，心中稍稍感到一丝欣慰，一直紧绷的心弦也松弛了些许。
然而，尽管他成功激励了姜流，但那萦绕在他自己心头、关于世界本质的沉重谜团所带来的压抑感，却如同厚重的阴云，一时之间，难以散去。
他知道，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而这场战斗的战场，首先在他们的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