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先生归来,身上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风霜与沉淀,但他闭口不谈那七日经历,只将古刀完好交还,并叮嘱众人加强戒备,尤其留意任何试图打探古城、古刀信息的陌生人。“瞑影会”虽暂时蛰伏,但绝未放弃。客栈在表面宁静中,悄然加固了门窗,钱多多甚至设计了几处不起眼却实用的预警小机关。
日子在谨慎中滑过。柳如意彻底放弃了“武侠主题”,将“吉祥客栈”重新定位为一家有故事、有底蕴、提供舒适住宿和地道本地风味的美食客栈。孙教授偶尔会举办小型的“古城文化沙龙”,吸引了些许真正的文化爱好者。古平原的服务细致周到,李森林的厨艺越发精进,回头客渐多。白先生则恢复了闲适模样,只是眼神偶尔会掠过客栈的某个角落或窗外某处,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
秋意渐深,这一日,天高云淡,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客栈门前的梧桐叶已泛黄,在阳光下闪着金边。上午九十点钟光景,一辆黑色的、线条流畅的高级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客栈略显陈旧的门前。这车在九十年代初的小城,堪称扎眼。
车门打开,先下来一位穿着深色西装、戴着白手套、表情一丝不苟的中年司机,他迅速拉开后座车门,躬身侍立。
一位约莫五十出头的男子弯腰下车。他身量不高,体型保持得很好,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里面是浅色高领毛衣,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两鬓有些许银丝,更添沉稳气度。面容清癯,目光温和而深邃,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给人一种儒雅又精明的感觉。手中随意把玩着一串光泽温润的沉香木念珠。
他抬头看了看“吉祥客栈”的招牌,目光在古朴的门楣和略显斑驳的墙壁上停留片刻,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份“旧意”还算满意。然后,他便在司机的陪同下,步履从容地走进了客栈。
古平原正在柜台后整理今日的预订,听到门铃清脆一响,抬头便看见了这位气度不凡的客人,心中微微一凛——这通身的气派,绝非寻常游客或本地商贾。
“欢迎光临吉祥客栈。”古平原立刻换上职业笑容,走出柜台,“先生您好,请问是住宿还是用餐?”
富商模样的人目光温和地扫过客栈大堂。大堂经过柳如意重新布置,撤掉了那些劣质武侠道具,换上了孙教授提供的古城老照片、一些有年头的民俗器物(当然都是复制品或不太值钱的老物件),点缀着几盆绿植,显得古朴雅致,倒也与他的气质不违和。
“环境不错,清静。”富商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悦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我先住下。听说你们这里的厨子手艺地道,午餐也在店里用。有安静些的房间吗?”
“有的有的,二楼东侧有几间客房比较安静,采光也好。”古平原连忙介绍,“先生您一位?”
“嗯,暂时一位。”富商点点头,“麻烦带我先看看房间。”
古平原引着富商上楼,心中快速盘算:这人看着面生,口音也非本地,但似乎对客栈有些了解(知道厨师手艺好),而且指名要安静房间……会是单纯的商务旅客?还是……
他留了个心眼,经过楼梯转角时,看似不经意地提高了点音量:“孙教授,您要的热水我待会儿给您送上去啊!”这是在给可能在楼上房间的孙教授或者其他人提个醒。
富商似乎并未在意,只是跟着古平原看房间。他选定了最里面一间视野开阔、带个小阳台的客房,对设施并不挑剔,只问了问热水和暖气供应是否充足,便爽快地登记入住,用的名字是“周文鼎”,来自省城,职业一栏填的是“文化投资”。
“周先生,这是您的房间钥匙。午餐您想用点什么?我们李师傅的红烧划水、清炖蟹粉狮子头、还有时令的炒鲜蔬都很不错。”古平原递上钥匙,殷勤推荐。
“周文鼎”微微一笑:“就依你推荐的,简单些,清淡点。送到房间吧。”他递过一张大额钞票,“不用找了,剩下的麻烦帮我准备一壶上好的龙井,送到房间。”
“好的,周先生您稍等。”古平原接过钱,心中疑窦更深。这人太从容,太“正常”了,反而让经历过“吴明”事件的他觉得有些不踏实。
下楼后,古平原立刻找到在后院练拳告一段落的钱多多,低声说了情况。
钱多多擦着汗,蹙眉:“周文鼎?文化投资?看着像模像样……但这时候出现,总觉得有点巧。我去跟白先生和柳总说一声。”
很快,柳如意、白先生、孙教授都知道了这位新住客。
孙教授推了推眼镜:“周文鼎?这名字没听说过。省城搞文化投资的倒是有几家,我等会儿打电话问问朋友。”
柳如意有些紧张:“会不会是‘瞑影会’换了个方式?”
白先生沉吟片刻,走到通往前厅的月亮门边,隔着竹帘,目光平静地投向楼梯方向。“不像。”他缓缓道,“‘瞑影会’行事诡秘阴狠,此人气度堂正,举止有度,更像真正的商界或文化界人物。而且……”他顿了顿,“他身上没有‘吴明’那股子阴邪气和……土腥味。”
“那他是单纯来住宿的?”柳如意问。
“未必。”白先生摇摇头,“时机太巧。留意便是,勿需打草惊蛇。平原,正常招待即可,多留心他的言谈举止,尤其是对客栈、对古城、对我们任何人的兴趣点。”
古平原点头应下。
午餐时分,李森林精心烹制的几道菜被古平原送到了“周文鼎”房间。菜品色香味俱全,分量适中。“周文鼎”尝过后,特意让古平原转达对厨师的称赞,并询问能否见见厨师,聊聊本地食材。
李森林被叫去,有些局促。“周文鼎”却十分和气,问了些关于本地河鲜、时蔬、传统烹法的问题,言谈间竟也颇懂饮食之道,与李森林聊得颇为投契。末了,还夸赞李森林的手艺有“古法韵味”,不像外面很多馆子急功近利。
这番举动,让暗中观察的柳如意等人更加疑惑。若有所图,何必对一个厨子如此客气周详?
下午,“周文鼎”没有外出,只在客栈小阳台上喝茶看书,偶尔凭栏远眺古城方向,神情若有所思。孙教授找了个机会,装作偶遇,在院子里与他攀谈了几句,聊起古城历史。“周文鼎”对答得体,知识面颇广,但并未深入追问敏感话题,反而对孙教授提到的民间传说和建筑变迁表现出浓厚兴趣,交谈气氛融洽。
傍晚,“周文鼎”下楼用晚餐,依旧选择在大堂角落的安静位置,点了一壶黄酒,几样小菜,慢慢享用。期间,他状似随意地向过来添茶的古平原打听:“小兄弟,我看你们客栈颇有古意,掌柜的是本地人吗?经营有些年头了吧?”
古平原按照事先商量的口径,答道:“我们柳总是最近才接手客栈的,正在慢慢整顿。以前……嗯,生意比较杂。”
“哦?最近接手?”“周文鼎”似乎来了兴趣,“我看客栈打理得挺用心,柳总想必是位能干的女士。不知她对古城文化开发,有没有什么想法?”
古平原心中一紧,面上却笑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柳总主要想做好客栈服务。周先生您对这方面有兴趣?”
“随便问问。”“周文鼎”笑了笑,不再追问,转而谈起明天想去古城几个知名景点看看,请古平原推荐路线。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正常的商人,正常的旅客。然而,就在“周文鼎”晚餐后回房不久,负责夜间巡查的钱多多,在客栈后院墙根下,发现了一点不寻常的痕迹——一枚几乎被泥土掩盖的、特殊金属制成的、极其微小的徽章状物件,边缘磨损,中心图案正是一只半睁半闭的眼睛!
与“吴明”布料上的标记类似,但似乎更古老,也更……完整?
钱多多心中剧震,立刻将东西悄悄拿去给白先生和柳如意看。
白先生拈起那枚微小的金属徽章,指尖感受到一丝冰凉的、残留的微弱阴气。他眼神凝重起来。
“这不是‘吴明’那一伙的。”他沉声道,“这徽章的制式和残留的气息……年代更久远,也更‘正统’,如果‘瞑影会’真有所谓‘正统’的话。像是……信物,或者某种等级标识。”
“难道这个周文鼎,是‘瞑影会’里地位更高的人?”柳如意脸色发白。
孙教授凑近看了看,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图案我好像在一份关于清末民初秘密结社的海外研究资料里见过模糊的插图!如果真是那个组织……那就不是简单的盗墓贼或文物贩子了!他们传承久远,势力盘根错节,据说追求的东西……非常玄虚,甚至涉及一些禁忌领域!”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刚刚获得的短暂平静,被这枚意外发现的徽章彻底打破。
这位看似儒雅随和的富商“周文鼎”,他的到来,是巧合,还是“瞑影会”更深远、更危险的图谋的开始?他接近客栈,是真的欣赏这里的氛围,还是另有所图?那枚徽章,是他无意中遗落,还是……某种试探或警告?
白先生将徽章收起,目光投向二楼那间亮着温暖灯光的客房窗户,眼神深邃如夜。
“看来,我们的‘平静’,到此为止了。”他低声道,“这位周先生,我们得好好‘招待’才行。”
吉祥客栈,再次被推到了未知的漩涡边缘。而这一次,对手可能更加老练,更加难以捉摸。李森林和古平原此前发现的那些细微异常,此刻都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可能。真相,似乎正在平静的水面下,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