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十三行被一场诡异的“朝拜”唤醒。
新潮前线档口的卷帘门刚拉上一半,几十辆喷着“飞腾物流”蓝色漆身的货车已经在路边排成了长龙。
往日里横冲直撞、连交警都敢顶嘴的飞腾司机们,此刻正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手里攥着几张薄薄的派送单,像等待施粥的难民。
阿坤站在一张折叠桌后,手里拿着那枚以前只能用来盖“报废”章的红印泥,今天却成了生杀予夺的大印。
“把字签了。”阿坤把一份《货物安全承诺书》甩在桌面上,纸页哗啦作响。
他对面站着的是飞腾车队的队长,那个曾经带人堵过他们巷口的光头。
光头捏着笔,手背上的青筋鼓起几道棱子。
“坤哥,这条款是不是太苛刻了?淋湿赔三倍,晚到扣全款,这……”
“不愿意接?”阿坤也不废话,直接要把派送单抽回来,“后面还有几十个兄弟等着养家糊口呢。火箭队的规矩就是这样,我们要的是把货当祖宗供着,不是当垃圾运。”
光头咬着后槽牙,腮帮子上的肌肉突突直跳。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眼巴巴盯着他的兄弟,笔尖重重戳在纸上,划拉下名字。
“行,算你狠。”
阿坤接过单子,吹干上面的墨迹,把那个鲜红的印章重重盖下去。
“这就对了。记住了,现在是火箭队赏饭吃。”
围观的档口老板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曾经不可一世的行业巨头,如今为了几张B级订单低头哈腰,这种强烈的反差比早市最劲爆的八卦还要下酒。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无声地滑过湿漉漉的柏油路,停在了车队旁边。
车门打开,李仁杰从后座下来。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西装,鼻梁上的眼镜换成了无框的,显得更加斯文儒雅。
他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红木礼盒,皮鞋踩在污水横流的路面上,却仿佛走在红毯上。
窗口,苏红棉正端着咖啡杯往外看。
当她的视线扫过李仁杰领带上那枚银色的领带夹时,瓷杯在托盘上磕出一声脆响。
那是一条盘绕成“8”字形的蛇,蛇头吞着自己的尾巴。
多年前,那个让她背负巨债、最终人间蒸发的男人,手背上就纹着一模一样的图案。
那是地下洗钱网络“衔尾蛇”的标志。
咖啡液溅出来,烫红了她的手背,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抓着窗框,指甲要把木头抠下一块来。
李仁杰并没有上楼,而是直接走到了梁奇面前。
“梁总,恭喜。”李仁杰脸上挂着那种标准的商业微笑,找不到一丝破绽。
他把红木礼盒放在满是油污的折叠桌上,“这是2008年的老班章,听说梁总喜欢喝茶,特意带过来尝尝。”
梁奇坐在塑料矮凳上,手里还剥着一个茶叶蛋。
“李总客气。”梁奇把剥好的鸡蛋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们这种苦力,喝不惯好茶,怕把胃喝坏了。”
李仁杰也不恼,自己拉过一张凳子坐下,全然不顾西裤沾上灰尘。
“梁总说笑了。能把飞腾逼到这个份上,十三行三十年来,你是独一份。我今天是带着诚意来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轻轻推到梁奇面前。
“飞腾愿意出资五百万,收购火箭队的调度系统核心代码。同时,我们可以签署战略合作协议,以后十三行的单子,您拿三成干股,不用出一辆车,不用流一滴汗。”
梁奇终于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他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上的蛋壳碎屑。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仁杰的印堂。
周围的嘈杂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阿坤握着印章的手停在半空,紧张地看着梁奇。
“李总,你的算法很厉害。”梁奇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你算漏了一件事。我们用的不是代码,是人命。”
李仁杰推眼镜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人命太贵,也太不可控。梁总,识时务者……”
“这茶你拿回去。”梁奇把那个红木礼盒推了回去,“太贵重,怕烫嘴。还有,你的车队如果再在我的路线上搞小动作,我就不仅仅是把单子外包给你这么简单了。”
李仁杰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
“既然梁总还没想好,那我就不打扰了。这份补充协议我留在这里,万一梁总改变主意,随时可以签。”
他把一个蓝色的文件夹压在桌角,转身走向那辆迈巴赫。
就在李仁杰的手指刚触碰到车门把手的瞬间,身后传来“咕咚”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一阵液体沸腾的滋啦声。
他猛地回头。
只见梁奇手里拿着那个蓝色的文件夹,准确无误地扔进了旁边那口正在熬煮姜醋猪脚的大不锈钢桶里。
滚烫的黑醋汤汁翻滚着,瞬间吞没了文件夹。
“哎呀,手滑。”梁奇面无表情地看着锅里冒出的白烟,“阿坤,这汤废了,倒了吧。有的东西脏,煮不烂。”
李仁杰的脸部肌肉剧烈抽搐了一下。
透过翻滚的汤汁,隐约可见文件夹被热气顶开,露出了夹层里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金属圆片——那是最新型号的窃听贴片,连热源都能感应。
“好。很好。”李仁杰点了点头,不再维持那副儒雅的假象,钻进车里重重关上了门。
等到迈巴赫消失在街角,阿坤才拿长勺把那个烂成一团的文件夹捞出来,看着里面已经短路烧毁的窃听器,背脊发凉。
“奇哥,这孙子真阴啊,当面送礼背后递刀。”
“记住这一课。”梁奇把那个毁掉的窃听器扔在地上,一脚踩碎,“当你的敌人跪得越低,说明他手里的刀磨得越快。他不是来求和的,他是来看准你的大腿动脉在哪里,好一刀捅死你。”
入夜,十三行的喧嚣退去,只剩下几盏昏黄的路灯在雨雾中苟延残喘。
出租房里,苏红棉缩在沙发里,那部粉色的翻盖手机在她手里翻来覆去。
一条彩信刚刚跳出来: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是从高处偷拍的,梁奇正推着平板车走在巷子里,背影清晰可见,一个鲜红的“X”号粗暴地画在他的后心位置。
手机从她手里滑落,砸在地板上。
苏红棉捂着嘴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干呕起来。
“嘭!”洗手间的门被一股大力踹开。
梁奇站在门口,逆着光,手里提着那把用来撬木箱的铁钩。
“小姨。”
苏红棉慌乱地按下冲水键,抓起毛巾胡乱擦着脸,试图掩盖满脸的泪痕和恐惧。
“没……没事,可能是晚饭那猪脚太腻了……”
梁奇没说话,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翻开盖子。
那个红色的“X”号像血一样刺眼。
“这就是你说的没事?”梁奇把手机屏幕怼到她面前,“他们是谁?”
苏红棉想要抢回手机,却被梁奇一把攥住手腕。
她看着这个唤她小姨的大男孩,此刻眼里的寒意竟比李仁杰还要让人心惊。
“奇奇,别问了……你斗不过他们的……”苏红棉终于崩溃,顺着门框滑坐在地上,双手抱住头,“那是衔尾蛇,是龙爷之前的庄家。黄文彪、李仁杰背后的那些海外资金,全是这条线上洗出来的黑钱。”
她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泛黄的小本子,那是她藏了五年的保命符。
“那个死鬼……当年就是因为想吞下一笔钱才被做掉的。我以为只要我还清了债,他们就会放过我。可他们是鬼,吃人的鬼,从来没离开过。”
梁奇接过那个带有体温的本子,快速翻阅。
上面的记录虽然凌乱,却清晰地指向了几个海外账户和十三行的几个隐秘档口。
这不仅仅是一本账,更是一张地下世界的血管分布图。
“怪不得李仁杰哪怕亏本也要接我们的单。”梁奇合上本子,将其塞进自己的贴身口袋,“他不是为了赚钱,他是为了重新打通这条血管。”
此时,楼下的对讲机响起了阿坤焦急的声音,伴随着刺刺拉拉的电流声。
“奇哥!有点不对劲!这帮飞腾的司机虽然在送货,但我刚查了后台轨迹,他们的车总是在C区和D区的交界处停很久。那是咱们走地下通道必须要经过的盲区!”
梁奇几步跨到窗前,拉开窗帘一角。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几辆蓝色的货车像幽灵一样停在黑暗的角落里,车头灯熄灭,却有红色的指示灯在驾驶室内闪烁。
“他们在绘图。”梁奇的声音冷得像冰,“借着送货的名义,用车载雷达扫描我们的地下通道入口和安保盲点。李仁杰这是打算直接带人来端我们的老窝。”
“那咋办?把单子停了?”阿坤在对讲机那头喊道。
“不。既然他想看,那就让他看个够。”
梁奇转身从角落里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封条箱子,箱子上印着“易碎品-S级贵重”的字样,里面装的却是几块沉甸甸的红砖。
“传消息出去,就说今晚有一批‘黑金’要走B级通道,那是龙爷都眼红的好东西。”梁奇抓起记号笔,在箱子上画了一个诡异的符号,那是苏红棉账本里出现过的一个暗号,“把这几箱‘货’混进飞腾的单子里,让他们的司机拉走。”
“啊?那是砖头啊奇哥!”
“在贪婪的人眼里,砖头也是金条。”梁奇把箱子踢出门外,“这叫钓鱼。鱼饵太香,鱼就会忘了钩子有多疼。”
此时此刻,飞腾物流顶层的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倒映着城市斑驳的霓虹。
李仁杰端着一杯红酒,站在那三块巨大的监控屏幕前。
屏幕中央,“DeepSea”系统正在疯狂运算,一张复杂的三维地图正在逐渐成型,那是火箭队赖以生存的地下通道网络。
而在地图的核心区域,几个红色的亮点正在缓慢移动,那是被标注为“高价值目标”的货物信号。
“鱼咬钩了。”李仁杰按下免提键,电话那头传来黄文彪那种特有的、像是嘴里含着痰的笑声。
“李总好手段。只要截下这批货,梁奇就是私吞龙爷的黑钱,到时候不用我们动手,龙爷就会把他剁碎了喂鱼。”
李仁杰抿了一口红酒,看着那个正在走向陷阱的红色光点,眼镜片上反射出狰狞的红光。
“这一局,我要让他连跪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