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寒夜谋定再北上
残阳的余晖终被暮色吞噬，如同被黑暗巨兽一口吞入腹中，连最后一丝橘红的霞光也消散在天际。凛冽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呼啸着掠过雪原，卷起地上的血沫与碎尸，重新笼罩了这片浸透鲜血的土地。营寨内，数十堆篝火熊熊燃起，跳跃的火光将将士们疲惫的身影拉得颀长，与远处雪原上层层叠叠堆积的蛮族尸体形成惨烈而鲜明的对照——那些尸体有的被战马踏碎，有的被刀剑劈开，鲜血在低温下凝结成暗紫色的冰壳，远远望去，如同雪原上生出的诡异毒花。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未散的火油味与炊事营飘来的肉汤香气交织在一起，在寒风中辗转弥漫，勾勒出北境战场独有的苍凉与坚韧。
武庚伫立在营寨中央那座简陋的高台上，玄色战甲上的血污已在低温中凝结成暗褐色的斑块，如同镶嵌在甲胄上的丑陋伤疤，肩甲处还留着昨日激战留下的刀痕，边缘被战火熏得发黑。肩头的伤口被军医老陈重新仔细包扎过，厚实的麻布下，依旧有隐隐的痛感传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肌理，带来一阵细密的疼，额角渗出的冷汗在寒风中瞬间凝成细小的冰珠。他微微垂眸，望着下方忙碌的将士们，目光掠过营寨的每一个角落，眼神深邃而凝重。
炊事营的帐篷外，炊事兵老王正佝偻着身子，背脊因常年劳作而弯成了一座小桥，他布满冻疮的双手紧紧握着木勺，指关节肿大变形，手腕因连日劳累而微微颤抖，却依旧稳稳地将肉汤舀进士兵们递来的木碗中。十三岁的狗蛋和十二岁的石头站在一旁打下手，狗蛋留着寸头，额前沾着灶灰，冻得通红的小脸上满是雀跃，双手紧紧捧着滚烫的木碗，指尖被焐得发红，却舍不得松开，偶尔偷偷舔一下碗边，被烫得龇牙咧嘴，赶紧捂住嘴，偷偷瞄了一眼老王，见没被发现，又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石头则扎着两个小辫，脸蛋圆圆的，正踮着脚尖往灶里添柴，火星溅到他的破棉袄上，他慌忙用手拍灭，棉袄上留下一个个黑色的小洞，他却毫不在意，依旧专注地添着柴火。
临时搭建的伤兵营内，几顶灰色的帐篷在寒风中微微晃动，军医老陈带着两名学徒——十六岁的阿元和十五岁的阿桂来回穿梭。老陈年近六旬，花白的头发上凝结着细小的霜花，下巴上的山羊胡沾着草药汁，布满皱纹的双手虽因常年握持手术刀而微微颤抖，却始终沉稳有力。他正蹲在一名断腿的年轻士兵身旁，那士兵名叫孙小虎，约莫二十岁，脸庞黝黑，嘴唇因疼痛而咬得发紫，浑身发抖，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身下的干草。老陈一边小心翼翼地为他固定夹板，一边轻声安慰：“忍一忍，小虎，这夹板固定好，过些日子就能拄着拐杖走路了，伤好了就能重新上战场，杀蛮族，守北境。”阿元则拿着药碗，小心翼翼地喂一名胳膊受伤的士兵喝药，那士兵名叫周铁牛，身材魁梧，脸上一道刀疤从眼角延伸到下颌，他皱着眉头，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咧着嘴道：“陈军医，您这药虽苦，却管用，昨日还抬不起胳膊，今日已能微微用力了。”阿桂则在一旁整理草药，将晒干的柴胡、当归分类打包，动作麻利而细致。
营寨西侧的战场清理现场，赵栓拄着新配的木杖，那木杖是用坚硬的枣木制成，顶端缠着厚厚的布条。他断了的左臂被布条紧紧包扎着，布条依旧渗着淡淡的血丝，却丝毫不影响他指挥士兵。赵栓年约四十，脸上布满风霜，眼神锐利如鹰，他站在一堆缴获的兵器旁，高声吆喝着：“都给我麻利点！长枪归一堆，弯刀归一堆，战马牵到东边的马厩，仔细检查有没有受伤！”一名名叫刘三的年轻士兵累得直喘气，偷偷靠在木栅栏上休息，赵栓立刻瞪起眼睛，沙哑的嗓音如同破锣般响起：“刘三！你偷懒什么！赶紧干活！明日还要修整营寨，后日就要北上，哪有时间让你歇着！”刘三吓得一个激灵，立刻站直身子，拿起一把弯刀，快步走到兵器堆旁，不敢再偷懒。
“殿下，夜深了，该歇息片刻了。”秦峰提着一盏青铜油灯走上高台，银色铠甲上的霜花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甲胄连接处的铆钉被擦拭得发亮。他身材高大，面容刚毅，剑眉星目，下巴上留着青色的胡茬，眼底的疲惫如同潮水般难以掩饰，连日的征战早已让他身心俱疲。他将油灯轻轻递到武庚手中，油灯的光晕柔和温暖，映照着秦峰布满血丝的双眼。
武庚接过油灯，指尖感受到灯壁传来的温热，他轻轻晃动灯盏，跳动的火苗将周围的黑暗驱散些许。“秦将军，你看这营寨内外，哪有真正能歇息的地方？”他抬手指向北方，夜色中，那片深邃的黑暗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黑狼身死，联军溃败，墨尘得知消息后，必然会加强防备，甚至可能调遣更多蛮族部落前来阻拦。我们只有三日的休整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耽误不得啊。”说罢，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肩头的疼痛让他眉头微蹙。
说话间，林岳手持一卷泛黄的羊皮舆图快步走上高台，他身材中等，肩宽背厚，眉骨上的刀疤在火光下若隐若现，增添了几分悍勇之气。他脸上带着风尘，嘴角微微上扬，显然是刚从斥候营回来。林岳将舆图小心翼翼地铺在高台中央的石桌上，石桌上还留着昨日激战留下的刀痕，他借着油灯的光亮，指尖落在舆图北侧的一处标记上：“殿下，秦将军，你们看。”舆图上，黑色的墨线清晰地勾勒出雪原、山脉与河流的轮廓，北侧一处标注着“黑风谷”的地方被重重圈了起来，“此处是北上墨尘老巢的必经之路，两侧是陡峭的山崖，崖壁光滑如镜，中间仅有一条狭窄的通道，容不下太多人马并行，可谓易守难攻。墨尘若要设防，黑风谷必定是他的第一道防线。”
秦峰俯身细看舆图，手指沿着黑风谷的轮廓缓缓滑动，眉头渐渐拧紧，剑眉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黑风谷地势险要，若蛮族在此设伏，派遣弓箭手埋伏在两侧山崖上，再用滚石、火油阻拦，我们贸然进入，怕是会损失惨重。”他抬头望向武庚，眼中满是凝重，“经过今日一战，我们可战之兵已不足四百，实在经不起再一次硬仗了。”
武庚的目光落在舆图上，指尖轻轻敲击着石桌，发出“笃笃”的声响。篝火的噼啪声、远处士兵的低语声、寒风的呼啸声交织在一起，夜色愈发深沉。他陷入沉思，脑海中不断推演着各种战术，如何才能以最小的损失攻克黑风谷，直捣墨尘老巢。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如同黑夜中亮起的星辰，抬头看向秦峰与林岳，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墨尘必定以为我们会休整后直接北上，强攻黑风谷。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抬手点在黑风谷西侧的一处山脉上，那里标注着“碎雪岭”三个字：“此处名为‘碎雪岭’，据我早年游历北境时所知，岭上虽常年积雪，道路崎岖难行，却隐藏着一条仅容单人通过的小路，沿着小路前行，可绕至黑风谷后方。”武庚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秦将军，你率两百骑兵，携带十日粮草，明日清晨天未亮便出发，从碎雪岭绕道，潜伏在黑风谷后方的密林之中，待我们正面进攻时，你再率军突袭，前后夹击，必能击溃蛮族守军！”
“末将领命！”秦峰单膝跪地，抱拳应道，眼中闪过一丝振奋，连日的压抑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战术点燃了斗志，他声音洪亮，震得周围的空气都微微颤抖，“殿下放心，我必定率领将士们日夜兼程，按时抵达指定地点，绝不误事！”
武庚扶起秦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林岳：“林将军，你率一百五十人留守营寨，照看伤员，整理物资，修补甲胄兵器。同时，派遣十名精锐斥候，密切监视黑风谷的动向，一旦发现蛮族增兵，立刻派人通过信鸽告知我们。”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让将士们抓紧时间修复营寨的防御工事，打磨兵器，补充箭矢，三日之后，我亲自率军正面进攻黑风谷，与秦将军汇合，一同击溃墨尘的防线！”
“末将遵令！”林岳沉声应道，抬手将舆图小心翼翼地卷起，收入怀中，他对着武庚与秦峰抱拳行礼，转身准备离去，又停下脚步，回头道，“殿下，秦将军，夜深露重，还请多保重身体。”
就在此时，一名名叫李锐的士兵快步走上高台，他身材瘦小，动作敏捷，脸上带着一丝急促，手中捧着一只白色的信鸽，鸽腿上系着一卷细小的纸条。“殿下，营外信鸽传来消息！”李锐单膝跪地，将信鸽高高举起，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看这信鸽的标记，是南疆那边传来的！”
武庚心中一动，接过信鸽，小心翼翼地解下鸽腿上的纸条，展开一看。纸条上的字迹娟秀清丽，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促，寥寥数语——“庚兄亲启，青禾携沐辰、林浩率军三千，日夜兼程北上，五日后可抵黑风谷，静候君令。”武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欣喜，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他将纸条递给秦峰与林岳，沉声道：“是青禾传来的消息，她与苏沐辰、林浩已从南疆出发，正日夜兼程赶来北境支援，预计五日后可抵达黑风谷附近。”
秦峰与林岳接过纸条，快速浏览完毕，脸上都露出了欣喜之色。林岳激动地说道：“太好了！有青禾姑娘他们支援，我们攻克黑风谷便更有把握了！”他眉骨上的刀疤都仿佛因兴奋而柔和了些许，“青禾姑娘的净化之力对付蛮族的巫蛊之术最为有效，苏沐辰足智多谋，林浩勇力过人，有他们相助，如虎添翼啊！”
秦峰也点头附和：“苏先生智谋超群，当年曾以小计破敌数千，林将军更是力能扛鼎，青禾姑娘的净化之力更是屡立奇功，有他们前来，此战必胜！”
武庚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欣慰。青禾的净化之力曾多次在关键时刻化解危机，苏沐辰的智谋与林浩的勇力更是能极大地增强己方实力。“这真是天助我也！”他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秦将军，你绕道之后，可派人在黑风谷附近留意青禾他们的踪迹，若能提前汇合，我们的胜算便又多了一分！”
“殿下英明！”秦峰应道，眼中的光芒愈发坚定。
高台之下，篝火依旧跳跃，将士们大多已经歇息，横七竖八地躺在营寨各处，有的靠在木栅栏上，头歪向一边，发出均匀的鼾声；有的蜷缩在篝火旁，身上盖着厚厚的兽皮，脸上带着疲惫却安心的笑容；还有几名士兵围坐在一起，低声交谈着家乡的趣事，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打扰到其他人。只有少数士兵在营寨四周巡逻，他们手持长枪，腰间挎着弯刀，手中的火把在夜色中摇曳，如同点点星光，守护着营寨的安宁。武庚望着下方熟睡的将士们，心中满是感慨。这些平凡的士兵，有的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年，有的已是两鬓斑白的老兵，却都义无反顾地投身于这场保卫北境的战争中，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守护着身后的家园与百姓，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他转身看向秦峰与林岳：“好了，你们也下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辛苦秦将军率军出发，林将军留守营寨，都需养精蓄锐，以应对后续的战斗。”
“殿下保重。”秦峰与林岳抱拳行礼，转身走下高台，厚重的铠甲在石板上踏出沉稳的声响，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武庚独自站在高台上，手中的油灯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光芒，映照着他坚毅的脸庞。寒风卷着碎雪吹过，掀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紧了紧肩头的包扎，目光坚定地望向北方的黑暗。墨尘，你残害北境百姓，挑起战乱，这场恩怨，该做个了断了。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更加清醒。三日之后，黑风谷，便是决战的开始，也是北境安宁的希望之光升起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