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桥浸泡在一种近乎停滞的寂静里。库伦站在桥头,暗夜魔法袍服帖地垂落,纹丝不动,仿佛他也是这凝固风景的一部分。时间在他身上划走了一百天,如同桥下缓慢腐烂的水草。他计算着每一寸呼吸,等待着那个离去百日的身影。
信号是在昨夜收到的。时空之痕地图上,一个微弱的、熟悉的频率如同垂死的心脏般搏动了一下。是恩佐大人。
已经过了一百天了。
红眼蔓影术的百日之期,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铡刀。
库伦近来相当之困累,强撑着守着。
时空之痕地图上传来了那个微弱脉冲,刺痛了库伦麻木的神经,他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
他来了。
桥心的空气没有撕裂,而是像一块被无形之手揉皱的绸布,缓缓吐出一个被时间浸泡过的身影。
恩佐背对着他,两个腮帮子鼓得像只濒死的蛤蟆,正剧烈地向外吐着带着荧光的粘稠气泡,拉碴的胡子沾满了来自另一个维度的露水。他在呕吐,或者说,在排异。
库伦定在原地,没有贸然上前。他的目光飞速扫描着那个背影,恩佐袍子破烂,但肢体完整;姿态狼狈,却没有非人的扭曲。视线最终定格在恩佐裸露的左臂上。那朵玫瑰样的红眼蔓影术印记,颜色暗沉,像干涸的血,但并未如预想中那样绽放、蔓延。
百日之期已至,铡刀……似乎悬停了片刻。
远处,魔法学院古老时钟敲出的十二点微弱响声,像时间轻轻滴落。
恩佐终于喘匀了那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转过身。他的眼神让库伦心头一凛。那不是他熟悉的自信与偏执,而是一种……被无数个黄昏洗刷过的、古老的疲惫,瞳孔深处沉淀着星光燃烧后的灰烬。
“库伦。”声音嘶哑,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金属。
“恩佐。”库伦的声音同样干涩,“已经过了一百天了,你还好吗。”
“一百天?还没有过一百天,你看我的表。”恩佐嘴角扯动,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时间在高速下会变慢,像被拉长的太妃糖。”
他扶着桥栏站直身体,目光扫过库伦,最终落向远方王城堡垒的阴影。
“你……去到了哪?又看到了什么?”库伦忍不住问。
恩佐沉默了,那双看透了某种终极真相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他想全都说,但某种无形的枷锁,或是雪莉的教训,让他咽了回去。
“我……登上了一艘船。”他最终开口,选择了最模糊,也最准确的词。“一艘……以接近光速航行的飞船,一艘迷失在星海之间的巨舰。它的内部……库伦,你无法想象。”
他的声音带着梦游般的质感。
“金属的腔体,巨大得像一个世界。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仔细看,是无数铁皮与……有机物残骸的混合物,它们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能量像血液一样在管道里流淌,发出……低频的嗡鸣。”
库伦屏住呼吸,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海螺沙滩那些记录的只言片语。
“我遇到了那艘船……最后的记录者。”恩佐继续道,语气平缓却蕴含着风暴,“他说,他们最初的目标,是寻找一个叫做‘无尽能源’的彼岸。”
“无尽能源?”库伦皱眉,这违背了最基本的魔法能量守恒定律。
“能量是守恒的,库伦。这是铁律。所以,所谓的‘无尽’,本身就是一个……为了骗人上船而编织的、最恶毒的谎言。”
恩佐顿了一下。
“船上的船员……和他们的‘铁皮伙伴’,后来为了生存,为了控制权……爆发了冲突。非常……彻底的冲突。”恩佐的用词极其谨慎,以避免招来不必要的观测,“胜利者……发现自己也无力回天。航向偏了,回家的路……断了。而食物……总会耗尽。”
库伦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隐隐猜到了什么。
“然后呢?”他追问,声音有些发紧。
恩佐摇了摇头。
库伦不知道这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的意思。
“大人,”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您离开后,暗黑岭……暂时无恙。武使徒……有些不安分,我已派人盯着。我们被骗了,精灵王精元除光系外已经被收集齐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到恩佐在听到“精灵王精元”时,眼神再次波动
库伦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最后的勇气,他抬起头,直视恩佐那双已洞悉太多黑暗的眼睛,说出了那个必将引爆一切的词:
“还有……格里芬院长。他……被……处决了。”
风,停了。
恩佐脸上那穿越星海的疲惫,讲述寓言时的疏离,所有覆盖在真实情绪之上的冰层,在那一瞬间,碎裂得无声无息。
他没有动,没有嘶吼。只是缓缓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触碰着自己左颊上那道与生俱来的、仿佛被什么啃食过的疤痕——那道来自真实世界的、残酷的“船票”。
他望向魔法学院的方向,那里再也没有一盏为他亮起的灯,没有一个佝偻却坚定的背影为他抵挡风雨。
“我……知道了。”
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毁灭性。
他转向库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平稳:
“库伦,提前起事。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