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深处的眼睛不是实体，而是某种概念性的“注视”。当陆凡胸口的真正奇点与假奇点的反射壳产生共鸣时，这股微妙的能量震颤穿过了现实与虚无的夹缝，抵达了某个连他都不曾察觉的维度。
那里是源海最底层的沉淀区，混沌与秩序在亿万年的博弈中，形成了一片特殊的“镜面层”。每一面镜子都映照着现实世界中某个混沌奇点共生体的存在状态，有些明亮，有些黯淡，有些已经破碎成渣——那些是失败的实验体，他们的镜像早已凝固在湮灭的瞬间。
而陆凡的镜像，正悬浮在镜面层的中心位置。
与其他镜像不同，他的镜像不是完整的。左半身是流淌的混沌星云，右半身是凝固的秩序法理，两者在胸口处被一个缓慢旋转的灰银色漩涡勉强缝合。缝合线处布满了细密的裂纹，每一次呼吸（如果镜像能呼吸的话）都会让裂纹扩大一丝。
当共鸣的震颤传来时，镜像猛地睁开了眼睛。
左眼是纯粹的混沌，右眼是冰冷的秩序。
它“看”向了震颤传来的方向——不是看现实世界，而是顺着共鸣的轨迹，反向追溯到了假奇点的反射壳，追溯到了那些被编码进壳中的战斗记忆碎片，最终……追溯到了陆凡的意识深处。
一条无形的通道，在共鸣中悄然建立。
通道的另一端，镜像缓缓抬起手，做出了一个与陆凡此刻在观测台中的动作完全相同的姿势——右手按在胸口奇点位置。但镜像的指尖触碰到灰银色漩涡的瞬间，漩涡的旋转速度骤然加快，裂缝开始剧烈扩张。
现实世界中，陆凡闷哼一声，突然单膝跪地。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皮肤下的灰银色光流疯狂乱窜，左眼的混沌星云和右眼的秩序法理同时失去控制，开始在眼眶中无序旋转。
“陆凡！”阿尔瓦丢下水晶板冲过来，“怎么回事？”
“别碰我！”陆凡低吼，声音因为剧痛而变形，“共鸣……反馈……我的镜像……在源海深处……”
他的意识被强行拖入了那条刚刚建立的通道。眼前景象飞速切换，从观测台的昏暗光线，到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无数破碎镜面构成的诡异空间。空间中央，那个与他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的镜像，正静静地看着他。
“你来了。” 镜像开口，声音是陆凡的音色，却混合着混沌的低语和秩序的回响， “我等你很久了。”
陆凡强忍着意识撕裂的痛苦，试图凝聚心神：“你是什么？虚海的残留？还是……我的另一部分？”
“都是，又都不是。” 镜像缓缓飘近，它的身体在混沌与秩序的冲突中不断扭曲变形， “我是你在源海中留下的‘倒影’。当你选择与奇点共生时，你的存在本质就被分裂成了两部分——‘现实的你’，以及‘源海的你’。我是后者，是被你留在混沌深处的那一半。”
它停在陆凡面前，混沌与秩序的双眼凝视着他： “但你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你在虚海试炼中，选择了‘不融合’第九级台阶，保留了他们的独立存在。这让你回归现实时，只带走了秩序主导的那一半。而我，混沌主导的这一半，被永远留在了这里。”
陆凡明白了。这就是虚海记录者最后警告的“代价”——他通过自我锚定回归，避免了莱戈拉斯等人的牺牲，但代价是他自身的完整性被撕裂了。秩序的一半回归现实，混沌的一半则滞留源海，成了这个镜像。
“我一直在等待。” 镜像的声音里透出一种冰冷的渴望， “等待现实中的你再次与混沌产生足够强烈的共鸣，让我能顺着共鸣找到‘回家的路’。现在，时机到了。”
它的手指向前伸出，指尖触碰到陆凡意识体的胸口。现实中的剧痛瞬间加剧，陆凡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某种力量强行向外拉扯。
“你想……占据我的身体？”陆凡咬牙抵抗。
“不。” 镜像摇头， “我想‘完整’。现实中的你只有秩序，源海中的我只有混沌。我们都残缺，都痛苦。让我们重新合为一体，这才是真正的‘回归’。”
它的指尖开始发光，混沌的力量顺着通道疯狂涌向现实。观测台中，陆凡的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黑色的、如同裂纹般的纹路，纹路中渗出粘稠的暗红色液体——那是高度浓缩的混沌能量在侵蚀现实世界的物理结构。
“阻止他！”阿尔瓦对着传讯符文大喊，“陆凡的意识正在被侵蚀！需要外部干预！”
前线，正在与教团祭司苦战的莱戈拉斯听到了喊声。精灵游侠一箭射穿了一个试图靠近的教团战士，快速扫视战场——假奇点还在上空旋转，但它的光芒开始变得不稳定，表面那些记忆碎片的光影正在被染上暗红色。
“敌人加强了攻击？”旁边一个德鲁伊问。
“不……”莱戈拉斯盯着假奇点，精灵的直觉在尖叫，“是奇点本身出了问题！它内部有什么东西在……暴走！”
他立刻做出决定：“掩护我！我要靠近奇点！”
“你疯了？！”德鲁伊拉住他，“那个距离，随便一道能量余波就能把你撕碎！”
“那就撕碎吧。”莱戈拉斯挣脱，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特殊的箭——那是他在风元素疆域试炼后，用风之心碎片重新锻造的“引路箭”，箭头镶嵌着那片发光的叶子。箭矢本身没有攻击力，但它能指向距离最近的、对持有者抱有善意的智慧存在。
如果陆凡的意识正在被侵蚀，那么引路箭应该会……
精灵拉开弓，将箭射向假奇点。箭矢在空中划出青色的轨迹，没有命中奇点，而是绕着它旋转了三圈，然后猛地调转方向，射向了银杏树林深处——不是射向古树之心的位置，而是射向观测台。
箭矢穿透观测台的墙壁，精准地停在陆凡面前，悬浮在空中，箭头指向他的眉心。
“箭在指着他？”阿尔瓦震惊，“难道侵蚀的来源……是他自己？”
就在这混乱时刻，银杏树林深处，古树之心的唤醒进程达到了最后阶段。
那棵最古老的银杏树突然爆发出冲天的翠绿色光柱。光柱穿透了X-23幼苗维持的八倍时间流速场，在正常时间流速中显现出来——一个接天连地的、散发着磅礴生命力的能量巨柱。
光柱中，隐约可见一个庞大而古老的意识正在苏醒。那不是单纯的智慧，而是某种更原始的、与世界本身紧密相连的存在感。银杏树林中的所有树木同时开始生长、开花、结果、落叶、再生长……在短短几秒内经历了完整的生命轮回。
古树之心，完全苏醒了。
它“看”向了观测台的方向，也“看”向了陆凡体内正在发生的侵蚀。
然后，它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光柱突然分裂出一道纤细的、如同根须般的翠绿光线，射向观测台，精准地命中了悬浮在陆凡面前的那支引路箭。箭矢上的风之心碎片与古树之心的力量产生共鸣，箭身开始剧烈震动。
震动传递到陆凡的意识深处。
那条连接他与镜像的通道，在古树之心力量的介入下，突然变得不稳定起来。镜像愤怒地嘶吼，试图稳固通道，但翠绿色的生命力如同最坚韧的藤蔓，开始从通道的裂缝中涌入，缠绕向镜像的身体。
“该死的……自然意识！” 镜像疯狂挣扎，混沌的力量试图腐蚀那些藤蔓，但古树之心的生命力太过庞大，腐蚀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生长的速度。
陆凡抓住机会，集中全部意志，开始反向推动——不是将镜像拉入现实，而是将自己意识中属于秩序的那部分力量，沿着通道注入镜像体内。
秩序与混沌在镜像内部发生了剧烈的冲突。镜像的身体开始分裂，左半身的混沌星云与右半身的秩序法理互相排斥、撕扯，胸口的灰银色漩涡旋转速度达到了极限，最终——
“咔嚓。”
镜像胸口处，那勉强缝合的裂缝，彻底崩开了。
不是爆炸，而是一种更诡异的“解离”。镜像的左半身化作纯粹的混沌能量流，右半身则凝成秩序的能量结晶，两者分离，悬浮在镜面空间中，再也无法重新融合。
通道随之崩溃。
陆凡的意识被弹回现实。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胸口那股被侵蚀的剧痛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虚弱感——就像身体里有一部分重要的东西被永久抽走了。
“你……还好吗？”阿尔瓦小心翼翼地问。
陆凡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皮肤下的灰银色光流还在，但光芒黯淡了许多，流动的速度也明显变慢。更明显的是，他左眼中的混沌星云旋转速度减缓了一半，右眼中的秩序法理纹路则变得更加清晰、刻板。
镜像说得对。刚才的对抗中，他被迫将自身混沌部分的大量能量注入了镜像体内，用来引发秩序与混沌的冲突。现在的他，秩序占据了绝对主导，混沌被压制到了最低限度。
这让他感觉……很奇怪。就像原本平衡的天平被强行拨到了一端，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变得过于“清晰”、过于“规则”，失去了那种混沌带来的、充满可能性的模糊感。
但他没时间细想这个变化。因为古树之心的完全苏醒，已经引发了连锁反应。
永冻废土方向，那道暗红色的光柱突然剧烈震颤。天空中的燃烧云层开始向内收缩，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云层深处快速成型。与此同时，大地的震动频率加快了一倍，阿尔瓦水晶板上那些代表地脉污染的红点，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向永冻废土方向回流。
“他们在……回收污染能量！”阿尔瓦盯着数据，声音里充满震惊，“为什么？开门仪式明明还需要更多燃料——”
“因为他们发现了真正的威胁。”陆凡站起身，尽管虚弱，但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古树之心的苏醒，让他们意识到计划可能被破坏。所以他们在加速进程——准备强行开门，哪怕能量储备不足。”
他看向银杏树林上空。假奇点因为刚才的共鸣和侵蚀，已经变得极度不稳定，表面的记忆碎片光影正在快速消散。最多再过几分钟，它就会彻底崩溃，露出里面空无一物的真相。
而一旦教团发现“钥匙”是假的，他们的全部怒火和力量，都会瞬间转向涌泉湖。
转向古树之心。
转向……正在这里准备净化仪式的所有人。
“时间到了。”陆凡说，声音平静得可怕，“阿尔瓦，转化符文设计完成了吗？”
“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一，核心架构已经稳定，可以投入使用。”学者快速回答，“但还需要至少半小时的实地调试和能量校准——”
“没时间了。”陆凡打断他，走向观测台出口，“现在就启动古树之心，把转化符文加载进去。不完美的符文也好过没有符文。”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棵正在枯萎的X-23幼苗，看了一眼北方天空中那正在收缩的燃烧云层，看了一眼胸口黯淡下去的奇点光芒。
“莉拉娜长老，启动净化之釜吧。”
“该结束这场闹剧了。”
而在遥远的永冻废土深处，那道暗红光柱的底部，一个庞大的身影正缓缓从地脉裂缝中升起。
身影的轮廓依稀能看出人形，但身体表面布满了跳动的暗红色脉络，头顶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由污染能量构成的扭曲光环。
光环中央，一张没有五官的“脸”缓缓转向涌泉湖的方向。
一个声音，直接在所有智慧生命的意识中响起，混合着亿万生灵的哀嚎与绝望：
“找到你了……”
“窃取吾主力量的……小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