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倍时间流速的边界如同一层透明的薄膜，将银杏树林与外界隔绝成两个世界。从观测台看去，树林中的景象变得诡异而模糊——德鲁伊们的身影在林中快速移动，速度快到拉出残影；古树根系的生长肉眼可见，新的枝桠在几分钟内抽芽展叶；就连光线的变化都变得急促，林间光影明暗交替的节奏快得令人眩晕。
阿尔瓦已经搬进了时间流速正常的观测台内部，三块水晶板在他面前排列成扇形，每一块都在同时运算不同的符文架构方案。学者的眼睛布满血丝，手指在虚空中划动的轨迹几乎织成了一张光网。“古树之心内部结构解析完成度百分之八十三……概念转化符文的兼容性模拟正在进行……能量通道的最大承载阈值还需要三个样本点的验证……”
他身旁，莉拉娜长老正闭目凝神，通过德鲁伊的自然共鸣与加速时间中的古树之心保持连接。长老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银杏树林中那棵最古老银杏的同步震颤。“唤醒进程顺利……比预期快……但古树之心的意识还未完全苏醒，它还在……做梦。”
“梦？”莱戈拉斯警戒在观测台入口处，精灵的视线同时关注着外部防线和内部进度。
“古老的记忆。”莉拉娜的声音有些缥缈，“它梦见世界还年轻时，第一次混沌入侵时的景象……梦见七座净化之釜如何被建造……梦见那些将自己的生命献祭给釜的先祖……”
她突然睁开眼睛，翠绿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震动：“它还梦见了……釜的‘缺陷’。”
阿尔瓦的手指猛地停住：“缺陷？”
“净化之釜不是完美的。”莉拉娜快速说道，“它们能转化混沌能量，但在转化过程中会不可避免地‘损耗’一部分世界规则本身。就像用筛子过滤污水，筛子本身也会被污染、磨损。七座釜最终崩解，不只是因为能量耗尽，更是因为……它们‘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东西。”
她看向陆凡：“古树之心在警告我们。如果我们把它改造成反向转化器，去吸收‘终末’这种级别的概念污染，它很可能会在转化完成前就……崩溃。而崩溃的后果——”
“被吸收的污染会一次性释放，而且因为经过了转化过程的‘压缩’，破坏力会成倍增加。”陆凡接话，左眼的混沌星云旋转速度加快，“就像把炸药压得更紧再引爆。”
观测台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阿尔瓦水晶板上的数据还在无声滚动，还有银杏树林中那被加速的时间流带来的、令人不安的窸窣声响。
“有没有办法……”莱戈拉斯开口，声音艰涩，“加固古树之心？或者……分摊压力？”
“分摊。”陆凡重复这个词，异色瞳孔同时亮起微光，“如果我们把转化过程分成多个阶段呢？不一次性吸收全部污染，而是分段、分批，给古树之心缓冲和修复的时间。”
“理论可行。”阿尔瓦立刻开始模拟，“但如果分段，整个转化过程的时间会被大大拉长。而教团不会给我们那么长时间，一旦他们发现真正的奇点不在假奇点那里——”
他的话被远方传来的爆炸声打断。
不是一声，是一连串密集的、由远及近的爆炸。声音来自涌泉湖东北方向，正是莱戈拉斯布置的第一道预警结界的位置。
“他们来了。”精灵游侠瞬间绷紧身体，手已经按在箭囊上，“比预估的早了至少六小时。”
陆凡走到观测台边缘，看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在混沌视觉中，他能看见数十个散发着暗红污染气息的能量源正在快速接近，每一个的能量强度都远超普通的教团成员。而在这些能量源后方，更远处，还有一个庞大到令他胸口奇点都产生震动的存在正在缓缓移动。
“不是侦察队。”陆凡的声音低沉下去，“是主力。他们派了主力来确认‘钥匙’的真伪。”
莱戈拉斯立刻通过传讯符文向防线发出指令。湖岸边的精灵巡林客们迅速进入战斗位置，德鲁伊们激活了预先埋设的自然陷阱，银杏树林边缘升起一道翠绿色的半透明屏障——那是古树之心的初步苏醒带来的自然领域强化。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些防御在面对教团主力时，能支撑的时间极其有限。
“我需要去前线。”莱戈拉斯说，不是请求，是陈述，“假奇点需要被‘保护’，而最好的保护就是让敌人相信我们真的在拼命保护它。光靠防御结界不够，需要真实的、惨烈的抵抗。”
陆凡看着他：“你可能会死。”
“我知道。”精灵笑了笑，笑容里有一种陆凡熟悉的、属于艾莉娅的那种决绝，“但我的试炼里，风之心教了我一件事——死亡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因为害怕死亡而放弃该做的事。”
他转身走向观测台出口，在门口停住，没有回头：“如果我没回来……告诉艾莉娅队长，她的副官没有给她丢脸。”
精灵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很快，前线的战斗声变得更加激烈，箭矢破空声、魔法爆炸声、树木断裂声、还有教团成员那种非人的嘶吼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残酷的交响。
阿尔瓦的手指还在疯狂操作，但学者的额头已经布满了冷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压力——他需要在战火中完成人类历史上可能最复杂的符文重构设计，而每一秒的延误都可能意味着防线的崩溃和计划的失败。
“古树之心的唤醒进度？”陆凡问莉拉娜。
“百分之六十七。”长老闭眼感应，“还需要大约两小时实际时间才能完全苏醒。但外围的加速时间场开始不稳定了——X-23的幼苗在消耗，维持八倍流速对它来说负担太大。”
陆凡看向观测台角落那个自然结晶容器。容器中，那棵幼苗的状态确实在恶化——叶片大面积枯黄，茎秆上的裂痕加深，连那个维持时间漩涡的能量核心都在微微颤抖。但它依然顽强地维持着，根须深深扎入虚空，仿佛在从某个更深层的地方汲取最后的力量。
“我……还能……坚持。” 幼苗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微弱但坚定， “但需要……更多‘养分’。”
“什么样的养分？”
“记忆。” 幼苗说， “生命成长的记忆。喜悦、痛苦、失去、获得……所有构成‘存在’的体验。把这些……给我。”
陆凡愣住了。记忆？这要怎么给？
但莉拉娜突然明白了什么。长老快步走到观测台中央，双手按在地面上，开始吟唱一段极其古老的、连陆凡都从未听过的精灵祷文。随着吟唱，她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柔和的银白色光芒，光芒中浮现出无数细碎的画面——
童年时在涌泉湖畔第一次学会与树木对话的喜悦。
成年礼上从长辈手中接过德鲁伊法杖时的庄严。
亲眼目睹第一棵古树因污染而枯萎时的悲痛。
在永冻废土废墟中，看到陆凡用身体挡住门扉时的震撼与痛惜。
每一段记忆都化作一枚发光的碎片，从莉拉娜体内剥离，飘向那棵幼苗。碎片融入叶片，融入茎秆，融入根须。幼苗的枯萎趋势暂时停止了，甚至有一两片新叶从枯黄中挣扎着抽出嫩芽。
但还不够。
阿尔瓦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操作。学者推了推眼镜，深吸一口气，然后做出了一个让陆凡意外的举动——他将手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我的记忆里……可能没什么美好的东西。”阿尔瓦的声音有些自嘲，“大部分是实验室的数据，是破解难题时的执着，还有那些……我不想回忆的实验。”
但他还是闭上眼睛。银白色的数据流从他眉心涌出，不是画面，而是纯粹的信息结构——那些复杂的公式，那些失败的尝试，那些在无数个深夜独自面对未知时的孤独与兴奋。这些记忆碎片同样飘向幼苗，融入其中。
幼苗的状态进一步稳定。时间漩涡的旋转重新变得平稳。
陆凡看着这一幕，胸口突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抬起手，想要做同样的事，但被幼苗的声音制止了：
“你……不行。”
“你的记忆……太‘重’了。混沌与秩序交织，现实与虚无并存……现在的我……承受不住。”
陆凡的手停在半空。他明白幼苗的意思——虚海试炼改变了他，他的记忆不再是简单的个人经历，而是携带了某种更深层的、关乎世界本质的重量。强行分享，可能会直接压垮这棵刚刚重生的幼苗。
就在这时，前线的战斗声突然变得更加激烈。爆炸的震感甚至传到了观测台，天花板簌簌落下灰尘。
莱戈拉斯的声音通过传讯符文传来，喘息中带着紧迫：“他们派了‘祭司’级别的单位！至少三个！防线最多再撑半小时！”
半小时。古树之心完全苏醒还需要两小时实际时间，换算成加速时间就是十六小时——差距太大了。
陆凡看向悬浮在银杏树林上空的假奇点。那个灰银色的能量球还在稳定旋转，散发着足以乱真的混沌波动。但它只是个投影，不具备真正的奇点那种引动规则的力量。
除非……
一个念头突然在他脑中浮现。危险，疯狂，但可能是唯一能争取时间的方法。
“阿尔瓦。”陆凡转身，声音异常平静，“假奇点的能量结构，你能临时调整吗？在不破坏它稳定性的前提下，增加一些……‘互动性’？”
学者一愣：“互动性？你指什么？”
“让它能‘回应’攻击。”陆凡说，“当敌人攻击它时，让它产生某种看似防御性的能量反馈。不需要真正具备防御能力，只需要看起来像是在被动抵抗。”
阿尔瓦快速思索：“理论上可以……在投影外围增加一层‘反射符文壳’，当检测到攻击性能量时，自动模拟奇点受到威胁时的本能反应——能量爆发、空间扭曲、规则紊乱等等。但这样会大幅增加能量消耗，假奇点的维持时间会缩短至少三分之一。”
“八小时？”陆凡计算着，“够了。古树之心完全苏醒还需要两小时实际时间，加上后续的稳定和符文重构，总共大约四小时。八小时足够覆盖。”
“但风险在于，”阿尔瓦警告，“如果敌人发现奇点的‘防御反应’太过规律或弱小，他们很快就会识破那是假的。真正的混沌奇点受到攻击时，反应是不可预测且破坏力极大的。”
“那就让它不可预测。”陆凡说，“把我的一部分‘战斗记忆’——不是全部，只是一些碎片——编码进反射符文。让假奇点的反应模式随机化，模仿真正的我在面对威胁时可能做出的反应。”
阿尔瓦的眼睛亮了起来：“用记忆作为随机数种子……天才！但这需要你开放一部分意识的访问权限，而且过程中可能会有记忆泄露的风险。”
“做吧。”陆凡没有犹豫，“现在。”
学者立刻开始操作。水晶板上浮现出复杂的符文阵列，他开始在假奇点的投影结构外围构筑那层“反射壳”。同时，陆凡闭上眼睛，集中精神，从意识深处提取出一些战斗相关的记忆碎片——
第一次遭遇魔物时的恐惧与挣扎。
与艾莉娅、巴恩并肩作战时的默契。
龙之试炼中面对龙裔守卫时的绝境反击。
永冻废土祭坛上，面对开启的门扉时的决绝。
这些记忆被抽取、压缩、转化成纯粹的“反应模式数据流”，注入正在成型的反射符文中。
整个过程只用了五分钟。当阿尔瓦完成最后一个符文的连接时，假奇点的外表发生了变化——表面不再光滑，而是浮现出细密的、如同神经网络般的纹路。纹路中，隐约可见记忆碎片的光影流转。
就在反射壳完成的瞬间，前线传来莱戈拉斯急促的警告：“祭司单位开始对假奇点发动远程攻击！能量强度很高！”
话音未落，三束暗红色的能量光束从东北方向射来，撕裂天空，直指银杏树林上空的假奇点。
光束击中投影的瞬间，反射壳激活。
假奇点没有爆炸，而是向内收缩了一下，然后猛地膨胀，爆发出强烈的灰银色能量冲击波。冲击波向四周扩散，所过之处空间微微扭曲，光线折射，树木的倒影在空气中错位成诡异的形状。三束暗红光束在冲击波中被搅乱、偏折，最终消散在空中。
反击的效果完美——能量波动、空间扭曲、还有那种混沌特有的无序感，都模拟得惟妙惟肖。
前线那边，教团的攻击明显停顿了一下。显然，假奇点的“反抗”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成功了。”阿尔瓦松了口气，“他们暂时被唬住了。”
但陆凡没有放松。因为在他意识的深处，刚才那一下“反击”抽走的不仅仅是假奇点的能量，还有他注入的那些记忆碎片的一部分本质。
更重要的是，在反击发生的瞬间，他胸口的真正奇点，产生了某种奇怪的……“共鸣”。
就像镜子外的物体动了，镜子里的倒影也跟着动了一下。
而镜子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因为这次共鸣，缓缓睁开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