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海试炼场的第七层没有边界。这里只有无限延伸的镜面——天花板、地板、墙壁，一切都是由绝对光滑的、映照着一切的镜子构成。莱戈拉斯、阿尔瓦、X-23踏入这一层的瞬间，就在镜中看到了无数个自己，那些镜像从每一个角度注视着他们，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空间折叠回廊。”阿尔瓦的声音在镜面的反射中产生诡异的回声，“我们可能在同一个点上重复移动，但镜面扭曲了感知。”
X-23胸口的双色印记微微发亮，古老的自然意识在尝试解析这片空间。片刻后，它用藤蔓在地面刻下一行字：“镜中有生命。不是镜像，是寄居者。”
话音未落，距离他们最近的几面镜子表面泛起涟漪。镜中的“他们”并没有同步做出动作——那些镜像保持着踏入这一层时的初始姿态，但眼睛却在转动，目光冰冷地打量着现实中的三人。
然后，镜子里的“莱戈拉斯”开口了，声音和精灵本人一模一样，但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黏腻：“你在害怕。害怕自己配不上艾莉娅的信任，害怕自己的犹豫会再次害死人。”
镜中的“阿尔瓦”接着说，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你在逃避。逃避那只狐狸的眼神，逃避所有因为你的‘求知欲’而受伤的生命。你以为辞职就能赎罪？可笑。”
镜中的“X-23”没有开口，但它的镜像抬起手，指向现实中的X-23胸口的印记。镜中的印记开始变色，从双色交织变成纯粹的、吞噬一切的漆黑。
“你们不是我。”莱戈拉斯握紧短刃，声音冷静，“你们只是这片空间读取了我们记忆后制造的幻象。”
“哦？”镜中的“莱戈拉斯”笑了，“那为什么你的手在抖？为什么你不敢看我的眼睛？”
精灵的目光确实在闪躲。因为他看到，镜中的那个自己，左肩上有一道伤疤——那是永冻废土一战中，他为保护艾莉娅留下的真实伤痕。但镜中的伤疤在蠕动，像活物一样沿着手臂蔓延，最后在手腕处裂开一张嘴，用艾莉娅的声音说：“你救了我，但你真的配吗？”
阿尔瓦的脸色苍白。镜中的“他”正在翻开一本虚幻的笔记，每一页都记载着那些他试图遗忘的实验细节——月光狐的抽搐频率，被迫选择时的瞳孔收缩数据，以及最后那个擦拭伤口的、机械般的动作。
“你看，”镜中的学者说，“你记得多清楚。每一个数字，每一个反应。你辞了职，但你的大脑从未停止分析。你在梦里还在优化实验方案，不是吗？”
X-23没有言语。但它扎根于地面的根须在颤抖——那些镜中的它，每一个都在缓慢地解体，藤蔓枯死，花朵凋零，最后只剩下那个漆黑的印记悬浮在空中。印记开始旋转，散发出吸力，试图将现实中的X-23拉入镜中。
“这里是‘自我质疑之层’。”一个中性的、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响起，不属于任何镜像，“虚海会挖掘你们最深的自我怀疑，将其具现化。击败它们，或者被它们吞噬。这是抵达第八层的唯一路径。”
莱戈拉斯咬牙，短刃出鞘，刺向镜中的自己。刃尖触到镜面的瞬间，镜子没有破碎，反而像水面般泛起更大的涟漪。镜中的“他”伸出手，握住了现实中的刃身——触感冰凉而真实。
“你杀不死我，”镜像说，“因为我就是你。”
更多镜子泛起涟漪。数十、数百个镜像从中走出，每一个都是他们三人之一。很快，整个空间挤满了“莱戈拉斯”、“阿尔瓦”和“X-23”，每一个都带着嘲弄或怜悯的表情，重复着那些最伤人的话语。
阿尔瓦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耳朵，但那些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回响。X-23的藤蔓开始不受控制地攻击周围的镜像，但每一次攻击都像打在幻影上，毫无效果，反而让更多的镜像从破碎的镜面中诞生。
莱戈拉斯喘息着，汗水浸湿了后背。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们攻击的越是猛烈，自我质疑就越是具现化。但如果不攻击，那些话语会一点一点侵蚀他们的意志。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风之心碎片突然开始发烫。
精灵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他不再攻击，而是收起短刃，闭上眼睛，将手掌贴在胸口，感受那块碎片的脉动——那是经过试炼后、被他接纳的“真实”的力量。
“你们说得对。”莱戈拉斯睁开眼睛，声音平静了许多，“我犹豫过，我害人受过伤，我配不上完全的信任。”
镜像们愣了一下。
“但那又怎样？”精灵继续说，目光扫过周围无数个自己，“我不是因为完美才站在这里。我是因为……即使知道自己不完美，还是选择继续前进，才站在这里。”
他向前踏出一步。镜像们下意识地后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个“真实”的莱戈拉斯，散发出的某种东西让它们无法维持嘲弄的姿态。
“我的错误，我承担。我的遗憾，我记得。但这些不会定义我。”莱戈拉斯的声音在镜面间回荡，“定义我的，是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再次踏出一步。这一次，离他最近的几个镜像开始变得模糊、透明，最后化作青色的光点，汇入他怀中的风之心碎片。
阿尔瓦抬起头，看着这一幕。学者的大脑在疯狂运转——如果自我质疑可以被“接纳”而非“对抗”化解，那么……
他颤抖着站起身，走向镜中的“自己”。那个镜像正冷笑着翻开新的一页笔记，上面写满了阿尔瓦内心最深的恐惧：“你寻找唤醒陆凡的方法，真的是为了救他吗？还是……你只是想证明自己比守望者文明更聪明？你想在禁忌知识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对吧？”
阿尔瓦没有反驳。他推了推真实的眼镜，点了点头：“是的。我渴望知识，渴望超越前人的发现，渴望在历史中留下痕迹。这很自私，很傲慢。”
镜像的表情僵住了。
“但这份自私和傲慢，”阿尔瓦继续说，“也是我此刻站在这里的原因。如果我只是个无私的圣人，我早就在第一次遇到危险时逃走了。是我的求知欲，我的傲慢，支撑我走到这里。”
他伸出手，不是攻击，而是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你是我的一部分。丑陋的、自私的、但真实的一部分。回来吧。我们一起，用这份自私，去做一件可能无私的事。”
镜中的“阿尔瓦”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那本虚幻的笔记从手中滑落，化作光点消散。镜像本身也开始透明化，最后化作一道银白色的数据流，汇入阿尔瓦的眉心。
学者身体一震，脑海中涌入了大量被压抑的记忆和情感——不仅有愧疚，还有野心、骄傲、以及那些被他用“理性”包装起来的、最原始的冲动。他全部接受了。
X-23那边，情况更复杂。那些镜中的它已经全部解体，只剩下中央那个旋转的漆黑印记。印记深处，传来一个声音，既像X-23自己的意识，又像某种更古老的存在：
“你是什么？林语者？自然造物？混沌容器？还是……一场失败的实验留下的残渣？”
现实中的X-23没有回答。它用藤蔓在地面刻字：“都是。”
漆黑印记的旋转停止了。
“如果你接受这一切，那么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矛盾的。矛盾会带来痛苦。”
X-23刻下新的一行字：“痛苦证明存在。”
印记沉默了片刻。然后，它开始收缩，从直径数米缩小到拳头大小，最后化作一颗纯粹的、半黑半白的种子，落入X-23伸出的藤蔓中。种子融入它的身体，胸口的双色印记微微改变了纹路——不再是简单的交织，而是形成了一种更复杂的、动态平衡的图案。
随着三人各自接纳了“自我质疑”，整个第七层的镜像开始大规模消散。镜面不再映照出扭曲的他们，而是恢复了普通的、映照现实的功能。无穷无尽的空间折叠也开始解开，远方出现了一道向上的阶梯。
通往第八层的阶梯。
但就在他们准备前进时，所有镜面突然同时映照出同一个画面——
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场景：一片纯粹的黑暗虚空中，悬浮着一个由无数锁链缠绕的、巨大的茧。茧的表面布满了跳动的、如同血管般的纹路，那些纹路的颜色……正是他们在虚海每一层遭遇过的力量色彩。
青色的风，土黄的地脉，蔚蓝的水流，翠绿的自然，银白的知识，暗红的混沌，以及此刻镜面本身的、冰冷的透明。
七种颜色，七种力量，全部汇聚在那个茧上。
茧的内部，隐约可见一个人形的轮廓。
轮廓的胸口处，有一个他们熟悉无比的、正在缓慢旋转的灰银色奇点。
“陆凡……”莱戈拉斯喃喃道。
画面中的茧突然剧烈震动。锁链绷紧，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茧的表面裂开一道缝隙，缝隙中，一只眼睛缓缓睁开——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瞳孔是由不断生灭的混沌星云构成，眼白部分则流动着秩序的法理纹路。
眼睛透过镜面，直接“看”向了现实中的三人。
一瞬间，莱戈拉斯、阿尔瓦、X-23同时感到自己的意识被强行抽离，拉向那只眼睛。不是攻击，而是一种……共鸣。他们体内的力量碎片——风之心、土之心的联系、X-23的印记——都在与那只眼睛产生呼应。
镜面中传来陆凡的声音，但那声音被扭曲、重叠，仿佛成百上千个他在同时说话：
“锚……点……”
“回……响……”
“坐标……”
“需要……更多……”
画面突然破碎。所有镜面恢复原状，映照出三人惊疑不定的脸。
通往第八层的阶梯依然在那里，但此刻，它显得无比遥远而危险。
阿尔瓦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声音发干：“刚才那是……”
“是陆凡的意识。”莱戈拉斯肯定地说，“他在源海深处，感知到了我们的存在。他在……呼唤我们。”
X-23用藤蔓刻字：“他在整合力量。七层试炼，七种力量，他在用我们的试炼作为‘模板’，尝试重构自己的存在。”
“但那个茧……”阿尔瓦想起那些锁链，“他被困住了。混沌奇点在反噬，还是……”
“是保护。”莱戈拉斯突然明白了，“那些锁链不是束缚他，是在保护现实世界不被完全混沌化的他侵蚀。他在自己与自己对抗——一部分想要回归，另一部分知道回归可能带来的灾难。”
三人沉默地看着阶梯。
现在他们明白了：虚海试炼不仅是考验他们，更是在通过他们的试炼，为陆凡的意识提供“重构的蓝图”。每一层的力量，每一种被接纳的“真实”，都在帮助那个茧中的人形稳定形态。
而第八层，等待他们的将是最后的试炼——也是最接近陆凡意识核心的一层。
阿尔瓦深吸一口气：“走吧。无论那是什么，我们必须面对。”
莱戈拉斯点头。X-23将种子新生的力量收敛，胸口的印记恢复平静。
他们踏上阶梯。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层面，第七层的所有镜面，在他们离开后，同时映照出了另一个画面——
不是陆凡的茧，而是亚历山大城大图书馆的最深处。
一双纯粹由文字构成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镜中映出的一切。
眼睛旁边，浮现出一行新的文字：
“虚海共鸣确认。混沌奇点共生体意识重构进度：百分之四十二。风险等级：极高。根据《知识边界协定》第九款，启动最终观察协议。”
“若重构失败，或重构体呈现失控倾向……启动‘净化’程序。”
文字消散。
眼睛缓缓闭上。
镜面恢复空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