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瓦冲出方舟时，虚无之海正在经历一场沉默的剧变。原本青灰色、平静得令人心慌的海面翻涌起银白色的波涛，每一道波浪拍打在黑色的岩壁上，都会在岩石表面留下发光的水痕。水痕迅速蔓延，连接成片，将整片海滩映照得如同月下雪原。
学者没有时间欣赏这奇异景象。他紧握着钥匙——现在应该称之为“信标”——沿着来时路狂奔。信标散发着稳定的银白光芒，这光芒在海面上铺开一条虚幻的光桥，直通海岸。他踏上光桥，桥面在脚下自动延伸，载着他快速滑向陆地。
回头看，方舟的轮廓正在发生变化。那些破损处渗出的暗红污染被从内部透出的银白光芒压制、净化，外壳上的几何结构开始缓慢重组，仿佛在自我修复。整艘船像一头从漫长噩梦中苏醒的巨兽，舒展着伤痕累累的躯体。
但阿尔瓦知道，这苏醒的代价是什么。
光桥在沙滩上消散。他踏上实地，双腿因剧烈奔跑和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信标的光芒黯淡下来，变成一枚普通的银色钥匙，静静躺在他掌心。
天空不再是均匀的青灰色，而是开始出现细微的色彩分层——底部是深海般的靛蓝，向上渐变为黎明前的鱼肚白，最顶端隐约有金色的光晕在流动。虚无之海的空间褶皱正在平复，这片被遗忘的绝地正在恢复某种程度上的“正常”。
阿尔瓦检查了随身物品：三枚元素之心晶体完好，锻造锤沉重如故，坐标数据已安全存储。他摸了摸怀里，生命之心中的十五个光点仍在缓缓旋转，安静而稳定。
一切任务都完成了，除了……把人带回来。
学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还有最后一步要走——返回涌泉湖，将坐标交给莉拉娜长老，启动唤醒仪式。
信标指引的方向不是来时路，而是在海滩另一侧——那里原本是陡峭的黑色岩壁，此刻却裂开了一道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缝隙。缝隙内是一条向上延伸的阶梯，阶梯的尽头隐约能看见树木的轮廓和天空的色彩。
那是直接通往现实世界的“捷径”。方舟在用最后的力量，送他回家。
阿尔瓦踏上阶梯。每一步都感觉身体变得更轻，周围的空间质感从虚无之海的粘稠转变为现实世界的清爽。当他走到阶梯顶端，踏出最后一步时，脚下不再是岩石或沙地，而是柔软的、带着青草香气的泥土。
他回到了森林里。
不是永冻废土边缘那种荒芜的林地，也不是亚历山大城外的枯木区，而是一片生机勃勃、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光点的温暖森林。鸟鸣声、溪流声、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这些最普通的声音此刻听来却宛如天籁。
阿尔瓦辨认方向，发现自己位于大陆西南部，距离涌泉湖大约三天的脚程。如果有坐骑或者魔法交通工具，时间还能缩短。
他正要动身，怀中的生命之心晶体突然剧烈震动。
不是危险警报，而是一种……共鸣。
晶体自行飘出，悬浮在半空，青绿色的光芒如呼吸般明灭。光芒中，那十五个光点开始加速旋转，彼此靠近，最终融合成一个稍大一些的、呈现淡金色的光团。
光团缓缓变形，拉长，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轮廓只有上半身，下半身仍是游离的光点，但面部特征逐渐清晰——
那是莱戈拉斯。
或者说，是莱戈拉斯残留在生命之心中的那部分“存在印记”。影子般的轮廓睁开眼睛，眼神平静而遥远，仿佛隔着无尽距离看向阿尔瓦。
“学者。”轮廓开口，声音直接响在意识中，轻得像耳语，“看来……我留下的‘保险’生效了。”
阿尔瓦愣在原地：“莱戈拉斯？你还……”
“我还‘存在’，但不在这里。”轮廓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笑意，“我的主体意识与方舟绑定，无法离开。但我在融入之前，从自己的记忆和情感中剥离了一小部分，注入了生命之心。这部分‘碎片’不足以形成完整的意识，但可以作为一个……‘通讯节点’。”
轮廓看向阿尔瓦手中的信标：“钥匙里也有我的印记。通过它，我的主体意识可以偶尔将信息传递到这片碎片，再由碎片传递给你。但通讯很不稳定，每次能传递的信息量很少，而且间隔会越来越长。”
“你还能回来吗？”阿尔瓦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轮廓沉默了片刻。
“理论上……有可能。”它最终说，“如果未来有人能找到分离意识与方舟绑定的方法。或者，如果方舟的修复进度超出预期，达到‘自主维持’的状态，我就不需要继续作为‘守墓人’。但那需要时间，很多时间。”
它顿了顿，补充道：“但不要告诉其他人。至少现在不要。艾莉娅队长需要专注于唤醒陆凡，不能分心。巴恩……他已经付出了够多。等我这边有确切进展再说。”
阿尔瓦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学者的大脑在疯狂计算各种可能性，但所有推演结果都指向同一个结论：短时间内，莱戈拉斯回不来。
“我会保密的。”他最终说，“但你得答应我，定期‘报平安’。哪怕只是一句‘我还好’。”
轮廓点了点头——如果那光点的晃动能算点头的话。
“我会的。现在，快回去吧。时间紧迫，陆凡在源海里每多沉一秒，风险就增加一分。而我这边……”它看向虚无之海的方向，尽管那里已经被空间屏障隔绝，“方舟正在自我修复，但混沌污染没有被根除，只是被压制了。教团残党也还没有完全清除。我需要集中精力处理这些。”
轮廓开始变得稀薄，光点重新分散成十五个微小的光团，回归晶体之中。在完全消散前，莱戈拉斯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告诉艾莉娅队长……我依然是她的副官。只是这次的任务……有点长。”
光芒彻底收敛。生命之心晶体落回阿尔瓦手中，温度比之前更高了一些，仿佛真的有了心跳。
学者将晶体小心收好，最后看了一眼虚无之海的方向——那里现在只是一片普通的森林景色，空间裂缝已经闭合。
他转身，朝着涌泉湖的方向开始奔跑。
三天后，当阿尔瓦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冲进涌泉湖结界时，迎接他的是一群全副武装、神色紧张的精灵巡逻队。莉拉娜长老站在队伍最前方，看到学者独自归来、且满身狼狈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其他人呢？”长老的声音在颤抖。
阿尔瓦从怀中掏出三枚元素之心晶体、锻造锤、以及存储坐标数据的水晶核心。他将这些东西放在地上，然后单膝跪地，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汇报：
“任务完成。风之心、土之心、生命之心已取得。秩序坐标已获取。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脑海中闪过莱戈拉斯化为光芒融入方舟的画面，闪过布伦特与土之心融合时最后的笑容，闪过在生命母河、熔炉监狱、遗忘者档案馆经历的一切。
“但是代价很大。布伦特·铜锤为取得土之心，与大地融合，现已进入休眠状态，但他的意志保存在土之心中。莱戈拉斯·轻羽为保护秩序坐标、阻止教团夺取方舟，与守望者方舟的核心系统绑定，暂时无法返回。”
他抬起头，直视莉拉娜长老的眼睛：
“现在，唤醒陆凡所需的所有条件都已齐备。请立刻准备仪式。”
周围的精灵们陷入了沉默。有人震惊，有人悲伤，有人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了山峦般的责任感。
莉拉娜长老闭上眼睛，深呼吸。当她再次睁眼时，眼中已没有犹豫，只有钢铁般的决断。
“通知所有相关人员，到生命古树下集合。启动最高级别的守护结界，禁止任何无关人员靠近。”她对身边的精灵指挥官下令，然后看向阿尔瓦，“你，跟我来。我需要知道所有细节——每一个细节。仪式不能有任何差错。”
他们走向湖心岛。路上，阿尔瓦简要讲述了这一路的经历：峡谷中的文字之眼，熔炉监狱的契约仲裁，生命母河的守护者纷争，方舟深处的混沌污染与最终抉择。
莉拉娜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阿尔瓦讲完，她才轻声说：
“所以，布伦特选择了成为桥梁，莱戈拉斯选择了成为守望者。而陆凡……他选择了成为盾牌。”
她停下脚步，看向远处那三座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生命摇篮”。
“有时候我在想，命运是不是特别喜欢考验那些愿意为他人付出的人。一次又一次，让他们在‘自己’和‘更多’之间做选择。”
阿尔瓦没有回答。学者的大脑在思考另一个问题：当所有条件齐备，仪式启动，陆凡真的能醒来吗？醒来后的他，还是原来的他吗？经历了源海的沉沦、混沌奇点的融合、以及同伴们用巨大代价换来的唤醒机会，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们抵达生命古树下。古树庞大的根系盘绕成天然的祭坛，祭坛周围已经聚集了圣地中最顶尖的德鲁伊、符文师和元素学者。艾莉娅、巴恩、陆凡、X-23的躯体被分别安放在祭坛的四个方位，周围摆放着对应的元素之心晶体。
风之心在艾莉娅左侧，青色的光芒如呼吸般流转。
土之心在巴恩右侧，褐色的光芒沉稳而厚重。
生命之心在X-23上方，绿色的光芒温暖而生机勃勃。
秩序坐标的数据核心则悬浮在陆凡胸口上方，银色的光流不断从中涌出，与三枚元素之心的光芒交织，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复杂的、不断旋转的多维法阵。
莉拉娜长老走到祭坛中央，高举法杖。法杖顶端的宝石开始发光，与古树、湖水、以及整个圣地的自然能量产生共鸣。
“开始吧。”她说，“让我们……带他们回家。”
仪式启动的瞬间，阿尔瓦突然感觉到怀中的生命之心晶体剧烈震动。他低头看去，发现晶体内部的十五个光点正在疯狂旋转，仿佛在试图传达什么紧急信息。
他还没来得及取出晶体，整个涌泉湖的地面突然开始震动。
不是仪式引发的能量波动，而是一种来自地底深处的、充满恶意的震颤。
湖对岸的森林中，惊起飞鸟无数。
而在飞鸟惊起的方向，天空开始变得黯淡——不是夜晚降临，而是一种纯粹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正从地平线处缓缓蔓延而来。
黑暗的前沿，隐约可见扭曲的轮廓，和无数闪烁的暗红色光点。
阿尔瓦想起莱戈拉斯最后的警告：“教团残党也还没有完全清除。”
他们来了。
而且，挑在了最不该来的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