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中央控制室的走廊是一条笔直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银色管道。管壁光滑如镜,倒映着莱戈拉斯和阿尔瓦快速移动的身影,也倒映出他们身后空无一人的来路——所有敌人都已撤走,集中到最终防线去了。这种反常的空旷比任何追兵都更令人不安,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钥匙的倒计时在意识中冰冷地跳动:四分三十七秒。他们必须在倒计时归零前抵达控制室,否则方舟的自动防御系统将判定他们为“无法处理的异常单位”,启动全域清除协议——那意味着整个虚无之海都会被强制“格式化”,抹除一切不稳定因素,包括他们和方舟本身。
阿尔瓦边跑边检查水晶板残骸的能量读数:“越靠近控制室,环境能量场越稳定。这说明方舟的核心区域仍保持着高水平的秩序控制,混沌污染没能渗透进去。但那些教团残党是怎么绕过防御的?”
“他们没绕过。”莱戈拉斯感受着体内新加入的那股力量——混沌折射体Omega的重组态,它像一枚安静的种子,蜷缩在三枚元素之心构筑的平衡点中心,“钥匙提示,教团是通过方舟本身的‘维修通道’进入的。那些通道是建造时预留的、用于应对紧急情况的物理入口,防御系统对这些入口的监控级别较低。”
“也就是说,方舟不是被‘攻破’的,是被‘渗透’的。”阿尔瓦明白了,“像寄生虫钻进血管。他们不敢直接冲击核心,只能在外围慢慢侵蚀。”
倒计时:三分十二秒。
前方的管道出现了第一个岔路口。钥匙的导航指示他们向左,但莱戈拉斯停下了脚步。
右边的岔路深处,隐约传来一种有节奏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低沉轰鸣。那不是机械运转的声音,也不是能量流动的声音,而是一种更原始的、仿佛某种庞大生命体在呼吸的脉动。
“那是什么?”阿尔瓦调高仪器的灵敏度,但读数一片混乱,“能量层级……无法测量。不是混沌,也不是秩序,是两者的……混合?”
莱戈拉斯体内的折射体种子微微悸动,仿佛在回应那个脉动。钥匙也传来了新的信息:“检测到异常能量源。坐标:右岔路尽头,距离一百五十米。识别:未知。建议:规避。”
但导航指示是向左。
“钥匙,如果走左边,抵达控制室需要多久?”
“当前速度,两分四十五秒。包含可能遭遇的防御构装体拦截时间。”
“右边呢?”
“无法计算。该区域不在标准导航数据库中。”
倒计时:两分五十八秒。
莱戈拉斯看着右边的黑暗。那种心脏搏动般的轰鸣越来越清晰,每一次脉动都让管壁轻微震颤。他体内的折射体种子跳得更剧烈了,不再是悸动,而是一种近乎……渴望的牵引。
“阿尔瓦,”游侠做出决定,“你走左边,按计划去控制室。我走右边看看。”
“你疯了?我们只有不到三分钟!”
“我知道。”莱戈拉斯取出钥匙,将它递给学者,“控制室需要七级权限才能完全解锁,钥匙现在有我的共生印记,能提供权限。你拿着它,进去后立刻寻找秩序坐标。如果我……”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
阿尔瓦看着手中的钥匙,又看向莱戈拉斯。学者深吸一口气,最终点了点头:“三分钟。我给你三分钟。如果三分钟后你没到控制室,我会带着坐标离开,完成我们的首要任务。”
“成交。”
两人分道扬镳。阿尔瓦转身冲向左岔路,莱戈拉斯则迈向右边那片未知的黑暗。
随着深入,管壁的材质开始变化。不再是光滑的银色金属,而是一种半透明的、仿佛水晶与血肉混合的奇异物质。透过管壁,能看到外面不是虚空或机械结构,而是一片涌动的、暗红色与深蓝色交织的能量海。能量海中悬浮着无数破碎的几何体和扭曲的生物轮廓,那些轮廓在不断重组、崩解、再重组,仿佛在模拟某种永恒的生死循环。
心脏搏动声就在前方。莱戈拉斯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开始与那轰鸣同步,每一次脉动都让血液加速,意识变得更加清晰——但也更加……危险。某种原始的本能在苏醒,不是恐惧或愤怒,而是一种想要“融入”那片能量海的冲动。
他咬破舌尖,用痛楚维持清醒。风、土、生命三股力量在体内循环,与新加入的折射体种子形成稳定的四角平衡,勉强抵抗着那种牵引。
管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
空间中央,悬浮着一颗心脏。
不是生物的心脏。那是一个由纯粹的、不断流动的光构成的几何结构,大约三米高,呈现出完美的多面体形状。每一个平面都在缓慢旋转,旋转时表面流淌过无数复杂的符文和数据流。光的心脏在搏动,每一次收缩都会向周围喷射出细小的、如同流星般的光点,光点撞在球形空间的墙壁上,融入其中,让整个空间的光芒更加明亮。
而在光的心脏正下方,盘膝坐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朴素灰色长袍、头发花白、面容枯槁的老人。他闭着眼,双手在膝上结着一个复杂的手印,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仿佛水晶般透明的能量膜。膜下能看到他的血管——不是红色的,而是流淌着银白色光芒的脉络。
老人似乎感觉到了莱戈拉斯的到来。他缓缓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是纯粹的银白色,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深邃的、仿佛蕴含着整个星空的银色海洋。
“终于来了。”老人的声音直接响起,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在莱戈拉斯的意识中回响,“我等了很久,很久。”
“你是谁?”莱戈拉斯握紧锻造锤,锤身上的四色光芒流转。
“我是这艘船的……‘临终遗言’。”老人微微笑了笑,笑容里充满了疲惫和释然,“或者说,是守望者文明留在这里的最后一个‘锚点’。我的名字不重要,早已被遗忘。你可以叫我‘守墓人’。”
他抬手指向那颗光的心脏:“那是‘方舟之心’,整艘船的能量核心,也是……封印。”
“封印什么?”
“封印‘我们’的失败。”守墓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穿越了无尽时光的苍凉,“当年,守望者文明意识到源海的威胁时,已经太晚了。我们尝试了所有方法:秩序屏障、混沌折射、时间循环、甚至试图创造一个新的宇宙来逃离……全都失败了。最后,我们决定将文明最后的火种——所有的知识、所有的记忆、所有的可能性——压缩进这艘船,然后驶向虚无之海的最深处,等待‘可能’的转机。”
他顿了顿,银白的眼眸看向莱戈拉斯:“而你体内的那个小东西,是我们当年的实验产物之一。混沌折射体,目的是制造能够‘驯服’混沌力量的生物兵器。我们以为失败了,所有实验体都畸变了。但现在看来……我们只是没找到正确的‘载体’。”
莱戈拉斯感到体内的折射体种子微微发热,似乎在回应这番话。
“教团的人,”守墓人继续说,“他们是当年反对这个计划的那一派的后裔。他们认为,与其逃跑,不如主动拥抱混沌,将自身转化为混沌的一部分,从而获得‘永生’。他们找到这里,不是要摧毁方舟,是要夺取方舟之心,用它来举行一个仪式——将整个虚无之海,乃至更广阔的现实世界,都转化为混沌的温床。”
“但他们没能进入这里。”莱戈拉斯观察着周围,没有任何战斗痕迹。
“因为我在。”守墓人平静地说,“我用自己作为最后的锁,将方舟之心封在了这片独立的空间里。他们进不来,除非杀了我。但他们不敢——因为如果我死了,方舟之心的封印会瞬间崩溃,提前释放出里面封存的所有东西。那会毁掉他们的计划。”
他站起身。动作缓慢,仿佛每一根骨头都在呻吟。随着他起身,覆盖身体的那层透明能量膜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
“但我撑不了多久了。我的生命早已与方舟绑定,而方舟……正在死去。外部侵蚀太严重,混沌污染已经渗透到了深层结构。最多还有……三十分钟,整艘船就会彻底崩溃。”
莱戈拉斯看了一眼意识中的倒计时:一分四十五秒。不是三十分钟,是一分四十五秒。
“钥匙的倒计时……”他开口。
“那是自动防御系统的倒计时,不是船体崩溃的倒计时。”守墓人解释,“系统检测到高威胁单位——也就是你和那些教团残党——正在接近核心区域。它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清除所有不稳定因素’。所以它启动了最终协议:如果在倒计时结束前无法恢复秩序,就自毁,把一切都抹掉。”
“怎么恢复秩序?”
“两种方法。”守墓人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清除所有入侵者,修复核心系统。这需要时间和权限,你们没有。第二……”
他指向莱戈拉斯:“你成为新的‘守墓人’。用你体内的混沌折射体作为桥梁,与方舟之心建立连接,用你的意志暂时替代我的,稳住封印。但这意味着,你要留在这里,直到……永远。或者至少,直到下一个合适的‘载体’出现,那可能是几百年,几千年,甚至更久。”
莱戈拉斯沉默了。
体内的折射体种子跳动得更加强烈,仿佛在催促他答应。四枚元素之心的力量也在流转,它们与折射体种子形成的平衡完美得像是天生就该如此。如果接受,他可能真的能稳住方舟,阻止教团的计划,甚至……有机会在未来某天,找到将陆凡唤醒的方法。
但代价是,他可能再也见不到艾莉娅、巴恩、莉拉娜、X-23,见不到醒来的陆凡,见不到涌泉湖的日出,见不到任何熟悉的人和事。
他将被困在这里,成为一个活着的墓碑,看守着一艘注定要沉没的船,和一个注定要失败的计划。
倒计时:一分零三秒。
守墓人看着他,银白的眼眸中没有任何催促或评判,只有平静的等待。
“如果我不答应,”莱戈拉斯问,“会怎样?”
“我会在最后一刻解除封印,释放方舟之心里的一切。那里面封存的不仅是知识,还有守望者文明最后的……‘执念’。那些执念会化作实体,冲出虚无之海,冲向现实世界。它们会寻找任何与守望者文明相关的存在——比如那些教团残党,比如你体内的折射体种子——然后试图‘重现’那个文明,不惜一切代价。那会造成多大的破坏,我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小。”
“而教团会在混乱中夺取方舟之心的控制权,完成他们的仪式。”
“是的。”
倒计时:四十七秒。
莱戈拉斯闭上眼睛。他想起了很多事:艾莉娅在训练场上纠正他箭术的严厉眼神,巴恩在酒馆里拍着他肩膀大笑的模样,莉拉娜长老在生命古树下温和的教诲,X-23沉默却坚定的守护。还有陆凡——那个总是做出奇怪选择、却一次次将同伴从绝境中拉出来的异界来客。
他想起了自己成为艾莉娅副官时的誓言:“守护同伴,守护家园,守护值得守护的一切。”
而此刻,守护的代价,是成为被守护之物的囚徒。
倒计时:三十秒。
守墓人开始走向方舟之心。他的身体每走一步就变得更加透明,仿佛正在融化进周围的光芒中。
“时间到了。”他的声音变得飘渺,“做决定吧,年轻人。是为了更大的世界牺牲自己,还是为了自己赌上更大的世界?”
莱戈拉斯睁开眼。他看向那颗搏动的光之心,又看向守墓人即将消散的身影。
锻造锤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游侠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他走到方舟之心前,伸出手,触碰那流动的光。
“告诉我该怎么做。”
守墓人的脸上露出了最后的、释然的微笑。他化作一道银色的光流,涌入莱戈拉斯体内。
庞大的知识洪流瞬间淹没了游侠的意识——不是强行灌输,而是一种温和的、循序渐进的融合。他“看到”了方舟的所有结构图,理解了每一个系统的工作原理,掌握了维持封印的复杂仪式,也明白了自己将要承担的重重。
他的身体开始发光。不是元素之心的光芒,也不是折射体的暗红,而是一种纯粹的、如同月光般的银白色。光芒从体内透出,与方舟之心的光芒共鸣、交织。
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正在扩展。不再是局限于身体的“个体”,而是逐渐与整个球形空间、与方舟之心、甚至与整艘船的部分结构产生连接。他“看到”了阿尔瓦正在控制室中焦急地操作界面,“看到”了教团残党在走廊深处集结准备最后冲锋,“看到”了方舟外壳上那些破损处正在渗出暗红色的污染……
倒计时:十秒。
莱戈拉斯深吸一口气——如果这具身体还需要呼吸的话——然后,用尽全部意志,向整个方舟的系统发出了第一个指令:
“终止最终协议。清除所有未授权单位。启动紧急修复程序,优先级:核心区域防御重构。”
倒计时归零。
但预期的自毁没有发生。相反,方舟内部的灯光瞬间全部亮起,亮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所有的自动防御构装体同时激活,向着教团残党的位置涌去。破损处的混沌污染被一股强大的秩序力量强行压制、净化。
阿尔瓦在控制室中看着屏幕上疯狂滚动的数据,愣住了。然后,他听到了莱戈拉斯的声音,直接在他的意识中响起,平静而遥远:
“坐标拿到了吗?”
学者回过神,快速操作界面。一个复杂的三维坐标图在屏幕上展开,旁边标注着详细的能量频率和激活序列。
“拿到了!”阿尔瓦喊道,“但莱戈拉斯,你——”
“带着坐标离开。钥匙会指引你返回的路。告诉艾莉娅队长……我可能……要晚点归队。”
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意识的深处。
阿尔瓦看着屏幕,又看向手中的钥匙。钥匙表面的光芒正在改变,从银色变成了月光般的银白,那是莱戈拉斯的颜色。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学者咬紧牙关,将坐标数据下载到随身的水晶存储核心中,然后转身冲向控制室的出口。门自动滑开,外面是一条笔直的、通往外部维护通道的路。
他没有回头。
而在球形空间中,莱戈拉斯的身体已经彻底融入光芒。他不再有实体,只有一个由银白色光构成的、隐约的人形轮廓,悬浮在方舟之心的正前方。
他的意识与整艘船的部分系统完成了同步。他能控制防御构装体,能修复部分损伤,能压制混沌污染,但代价是……他再也无法离开这里。
方舟之心的搏动变得稳定而有规律。周围的能量海也开始平静下来,暗红与深蓝色的界限变得清晰,不再互相侵蚀。
封印稳住了。
教团的威胁被暂时解除。
坐标到手了。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除了他自己。
莱戈拉斯的意识在广袤的系统网络中漫游。他“看”到了方舟深处那些仍在沉睡的文明火种,那些被封存的记忆和知识,那些未完成的实验和未实现的梦想。
他也“看”到了更远的地方——虚无之海之外,那片他们来时的现实世界。在那里,涌泉湖的生命摇篮中,艾莉娅、巴恩、陆凡、X-23仍在沉睡,等待唤醒。
他会守在这里。守着这艘船,守着这个封印,守着那个“可能”的未来。
直到有一天,也许有人能找到不需要牺牲就能稳住一切的方法。
或者,直到一切都走向终结。
银白色的光芒在球形空间中缓缓流转,如同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