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声锁链摩擦响起的瞬间，整个坑洞的温度下降了十度。那不是物理上的寒冷，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的灼热铁锈味被一股淡淡的、类似陈年羊皮纸和干枯草药混合的气味取代。
莱戈拉斯握紧了手中的锻造锤和风之心碎片。土之心晶体在他怀中持续散发出温润的脉动，与风的轻盈达成微妙的平衡，勉强抵御着那股无孔不入的寒意。但矮人锻造锤的柄上传来另一种触感——不是温暖或冰冷，而是一种稳定的、近乎固执的“存在感”，仿佛布伦特残留的意志还在告诉他：站稳，别退。
阿尔瓦从地上捡起碎裂的水晶板残片，快速拼凑，手指在残缺的符文界面上滑动。他的动作因寒冷而僵硬，但大脑运转的速度更快了：“温度梯度异常……能量读数正在从火元素主导转向……死亡属性？不对，更接近……‘惰性’。某种极度稳定、拒绝变化的能量类型。”
坑洞深处，第二个轮廓开始升起。
比地脉巨像小得多，大约只有三米高，轮廓纤细，依稀能看出类人形态。它的“身体”由半透明的、仿佛玻璃或水晶的材质构成，内部流淌着缓慢旋转的灰白色光流。没有明显的面部特征，只有一个光滑的椭圆形头部，头部中央嵌着一枚拳头大小的、散发着微光的符文石。
锁链不是束缚着它的身体，而是直接穿透了它的胸口、四肢和头部，从背后延伸出来，连接着坑洞更深处的黑暗。那些锁链呈现出银白色，表面覆盖着细密的、不断流动的古代文字。
当它的“脚”踏在坑洞底部的地面时，周围那些已经开始凝固的暗红脉络残渣，瞬间化作了灰白色的粉末。粉末漂浮起来，在空中组成一个个旋转的符号——不是攻击，更像是某种……记录。
灰白人影抬起头，头部中央的符文石闪烁了一下。没有声音，但一段清晰的、语法严谨到刻板的信息流直接投射到莱戈拉斯和阿尔瓦的意识中：
“检测到外部干涉。封印序列：地脉巨像-熔岩暴君，已进入强制休眠模式。干涉者身份：矮人血脉继承者（已融合），精灵族（携带未授权世界碎片），人族（知识污染标记）。根据《熔炉监狱看守条例》第四十七条，启动次级响应协议。”
它的“手”——那由透明材质构成、内部流淌灰白光流的手臂——缓缓抬起，指向三人。
“请在三分钟内提交正式访问许可，或提供‘契约见证者’的实时认证。否则将根据条例，执行记忆剥离与强制遣返。”
“访问许可？契约见证者？”阿尔瓦快速回应，“我们没有那些东西。我们是被卷入这个事件的意外参与者。”
灰白人形头部中央的符文石闪烁频率加快，仿佛在处理复杂信息。
“逻辑冲突：意外参与者不可能携带‘世界碎片’（指向莱戈拉斯怀中的风之心与土之心）与‘知识污染标记’（指向阿尔瓦）。推论一：你们说谎。推论二：你们是被故意送入此地的‘试探棋子’。根据条例，两种推论均需启动拘捕程序。”
它的手指向前一点。穿透胸口的锁链中，分出了一根细小的、银白色的分支，如同活蛇般射向阿尔瓦。
莱戈拉斯立刻挥动锻造锤。锤身砸在锁链分支上，发出清脆的、如同敲击水晶的声响。锁链分支被震开，但锤身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白色凹痕——不是物理损伤，而是某种能量层面的“侵蚀”。
“反抗行为确认。威胁等级上调。启动强制拘捕模式。”
更多的锁链分支从灰白人形背后射出，这次不止一根，而是数十根，织成一张银白色的大网，罩向两人。
莱戈拉斯将风之心碎片按在锻造锤上。青色的光芒顺着锤柄蔓延，覆盖了整把锤子，锤身上的白色凹痕开始缓慢修复。他挥锤横扫，风的力量裹挟着锤身，形成一道旋转的气流刃，将最前方的几根锁链斩断。
但断裂的锁链没有落地。它们在半空中就化作灰白色的光点，重新飞回灰白人形的身体，然后新的锁链分支立刻生成，仿佛无穷无尽。
阿尔瓦趁着莱戈拉斯争取的时间，从行囊里掏出一卷看起来极其古老、边缘已经破损的羊皮纸。那是他在遗忘者档案馆时，那个无眼者“顺便”塞给他的东西，说是“可能有用”。他当时没时间细看，现在只能赌一把。
他将羊皮纸展开。纸上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用暗褐色墨水绘制的复杂法阵图。法阵的中央，是一个由三道锁链缠绕而成的符号。
灰白人形的动作突然停住了。它头部中央的符文石爆发出刺眼的光芒，所有射出的锁链分支全部僵在半空。
“检测到‘典狱官密纹’。持有者身份重新识别中……”
它的“视线”聚焦在羊皮纸上，灰白光流在体内疯狂运转。三秒后，光芒稳定下来，但它的姿态明显改变了——不再是从容的拘捕者，而是一种……恭敬的戒备。
“识别完成。密纹对应权限：熔炉监狱第三档案室，‘契约与条款’分类，查阅级访问许可。请出示您的查询需求。”
阿尔瓦愣住了。他完全不知道这羊皮纸是什么，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学者强迫自己镇定，用尽可能官方的语气说：“我们要查阅编号……呃，‘地脉巨像-熔岩暴君’的相关契约，以及所有与之关联的矮人血脉条款。”
灰白人形沉默片刻。然后，它抬起另一只手，在空中虚划。那些悬浮的灰白粉末立刻开始重组，在空中形成一行行清晰的、用古代通用语书写的条款。
“契约编号：熔炉-地脉-047。签订方：守望者文明（甲方），地脉元素集群意识‘熔岩暴君’（乙方），第三方见证/执行者：矮人氏族‘铁砧之心’（后更名为铁岩堡）。签订时间：大崩坏纪元前七百三十一年。”
“核心条款：甲方将乙方封印于熔炉监狱深层区域，以换取乙方不参与世界规则重构战争的中立承诺。封印维持所需能量，由第三方通过血脉共鸣提供，每百年轮换一次。”
“附加条款：第三方需派出血脉纯正者常驻封印节点，作为‘看守者’。看守者享有在封印失效时，优先获取乙方部分力量作为补偿的权利。”
莱戈拉斯皱起眉：“这听起来很公平。为什么会有背叛的指控？”
灰白人形的符文石闪烁了一下，空中浮现出新的文字——那是用另一种颜色标记的、隐藏在契约缝隙中的“注释”。
“注释1（守望者文明内部备忘录）：地脉元素集群意识具有高度同化倾向。长期接触其力量，看守者血脉将逐渐被转化为‘次级元素傀儡’，最终成为乙方脱困的备用载体。”
“注释2（铁岩堡先祖手记，未提交）：第三任看守者已出现元素化征兆。建议立即终止契约，但需承担‘单方面违约’的后果——乙方将获得合法复仇权。”
“注释3（封印系统自动日志，签约后第二百零七年）：检测到第三方血脉供应中断。中断原因：看守者家族主动切断共鸣。系统判定为‘技术性违约’，启动惩罚机制——将看守者家族标记为‘优先同化目标’。”
阿尔瓦倒吸一口凉气：“所以……矮人先祖发现了阴谋，主动切断血脉，宁可承受违约惩罚，也不让整个家族被慢慢转化成傀儡？而那个巨像所说的‘背叛’，是指矮人没有乖乖变成它的养分？”
“逻辑分析成立。” 灰白人形确认， “但根据《契约法》原始版本第七十二条，当条款中存在未披露的、对一方明显不利的隐藏风险时，受影响方有权单方面终止契约，且不承担违约责任。前提是：能证明隐藏风险的存在。”
“所以关键在于证据？”莱戈拉斯问。
“是的。第三方（矮人）需要提供守望者文明知晓该风险却未披露的证明。但所有相关记录，均在守望者文明消亡时被列为核心机密，封存于……”
灰白人形突然停顿。它的头部转向坑洞的另一个方向——那里有一面相对完整的岩壁，岩壁上隐约可见一道被碎石半掩埋的金属门。
“封存于第三档案室。即，我原本的职责所在。”
它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情绪的波动，不是愤怒或悲伤，而是一种……困惑。
“我的记忆模块有缺失。关于第三档案室最后一次开启的记录……被删除了。删除者：权限等级高于我。”
阿尔瓦立刻追问：“高于你？那会是谁？”
“熔炉监狱最高典狱官，或……守望者文明最高议会直接指令。”
气氛再次凝重。如果连这个看似掌管契约的“狱卒”都不知道真相，那他们该怎么证明矮人先祖的清白？更重要的是——
“刚才那个巨像说，契约‘即将完成’。”莱戈拉斯想起关键，“如果矮人血脉是钥匙，它现在已经吸收了那么多血液，为什么还没脱困？”
灰白人形转过身，背后的锁链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它走向那面岩壁，伸出手——那透明的手直接穿过了岩石，仿佛岩石只是幻影。
几秒后，它抽回手，手中多了一卷由光线构成的、不断流动的“书卷”。
“契约当前状态查询结果：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七。缺失部分：看守者家族的‘自愿献祭’确认。即，需要至少一名纯血看守者，在清醒状态下，主动将自身全部血脉与灵魂融入封印，以‘补全’被切断的共鸣链条。”
它“看”向莱戈拉斯怀中的土之心晶体。
“刚才出现的矮人意志体，并非完整的灵魂，而是血脉共鸣与大地记忆的临时聚合。它触发了契约的‘验证机制’，但无法提供‘自愿性认证’。因此，契约仍处于未完成状态。”
阿尔瓦突然明白了：“所以那个心脏……收集矮人装备和血液，不只是为了喂养巨像！它是为了提取足够的血脉信息，尝试‘伪造’一个纯血看守者出来！但伪造品无法通过最终的自愿性验证，所以它需要……”
“需要真正的、活着的矮人看守者后裔。”莱戈拉斯接上他的话，声音发冷，“比如……布伦特。”
灰白人形确认了他们的推测：
“是的。如果刚才那位矮人血脉继承者以完整灵魂状态出现在此，且被契约机制判定为‘自愿’，封印将立刻解除，熔岩暴君将完全脱困，并获得所有矮人看守者先祖被同化后积蓄的力量——那将远超它被封印前的水平。”
它停顿了一下，符文石的光芒变得黯淡：
“但现在，那位继承者已与土之心融合。他的‘存在状态’变得模糊，既非完全的生者，也非纯粹的能量体。契约无法对其做出明确判定。因此，局面陷入僵持。”
莱戈拉斯握紧了锻造锤。布伦特牺牲自己与土之心融合，不仅是为了送同族安息，更是在无意中，堵死了那个巨像脱困的最后一条路。
但问题依然存在——他们该怎么离开这里？怎么证明矮人先祖的清白？怎么处理这个半完成的危险契约？
灰白人形似乎读取到了他的思绪。它转过身，背后的锁链缓缓收回体内，只留下穿透胸口的那一根主链。
“作为档案管理者，我无权干预契约执行。但根据条例，当出现‘权限冲突’或‘条款解释争议’时，可申请启动‘仲裁协议’。”
“仲裁协议？”
“将争议提交给契约签订时预设的‘公正第三方’进行裁决。在本契约中，公正第三方为……”
它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坑洞最深处的黑暗里，传来了第三声锁链的摩擦。
这一次，声音很轻，很慢，甚至带着某种……韵律。
仿佛有人在黑暗中，轻轻地哼着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