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的摩擦声从裂隙深处传来，带着金属疲劳到极限时的呻吟。那不是一两根锁链，而是数十、上百根，粗细不一，互相缠绕碰撞，每一次拖动都让整个第三工业区的地面震颤。
莱戈拉斯将土之心石块塞入怀中，与风之心碎片贴在一起。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胸口产生微妙的共鸣——风的轻盈与大地的厚重开始互相调节，形成一种临时的平衡。但这平衡脆弱得如同薄冰，随时可能被下方传来的震动打破。
阿尔瓦的水晶板上，空间波动读数已经爆表。“能量层级超过了仪器的上限……这不是传送，是‘召唤’。有东西被强行从地脉深处拉上来了！”
裂隙边缘的碎石开始向下滑落。起初只是零散的沙砾，很快变成拳头大小的石块，然后是整块整块的地面坍塌。裂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从最初的几米宽迅速蔓延到二十米、三十米。暗红色的脉络虽然已经僵化，但它们之前改造过的地质结构极其脆弱，根本无法承受这种规模的撕裂。
“后退！”莱戈拉斯抓住阿尔瓦的肩膀，拖着学者向后疾退。
他们刚刚离开原地的下一秒，那片地面就整个塌陷下去，形成一个直径超过五十米的巨大坑洞。坑洞底部深不见底，只有锁链的摩擦声和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不断传来。
坑洞中央，最先出现的是锁链的末端——那是手臂粗细、通体漆黑的金属链条，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类似熔岩冷却后的暗红色锈迹。链条末端连接着一个巨大的金属环，环的直径超过三米，边缘布满扭曲的尖刺。
金属环被从黑暗中缓缓拉起，带出了一段……手臂。
如果那还能称为手臂的话。它呈现出岩石与金属混合的质感，表面布满了裂缝，裂缝中透出暗红色的、如同岩浆般缓慢流动的光芒。手臂的尺寸大得惊人，仅小臂部分就超过五米长，肌肉（或者说类似肌肉的结构）虬结隆起，每一次移动都带动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接着是第二段锁链，第二只手臂。
然后，是头颅。
那是一个巨大的、仿佛由山岩直接雕凿而成的头颅。没有五官，只有三个深不见底的孔洞——两个在上方，应该是眼睛的位置，一个在下方，应该是嘴。孔洞内部旋转着暗红色的漩涡，每一次旋转都散发出强烈的、混合着暴怒与痛苦的意念波动。
头颅出现的瞬间，整个第三工业区的温度骤然升高。空气变得灼热而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火焰。那些僵化的暗红脉络开始融化，流淌出类似沥青的黑色液体，液体落地后迅速凝固，在地面形成一片片光滑如镜的黑色区域。
“地脉元素巨像……”阿尔瓦的声音因恐惧而变形，“但这不可能！根据记载，所有地脉巨像都在大崩坏时代被守望者文明封印了！它们应该沉睡在地核深处的‘熔炉监狱’里！”
莱戈拉斯没有时间询问细节。因为那个巨像——或者说，巨像的上半身——已经完全从坑洞中升起了。它的下半身还埋在更深处，但从已经露出的部分来看，它的完整高度至少超过三十米。
巨像“低头”，那两个暗红的漩涡孔洞“看”向坑洞边缘的两人。没有声音，但一股强烈的意念直接撞进他们的脑海：
“血……矮人的血……契约……未完成……”
“契约？”阿尔瓦强忍着精神冲击，“什么契约？”
巨像没有回答。它抬起一只手臂——仅仅是这个动作就带起了数十根锁链，锁链的另一端还埋在坑洞深处，仿佛在束缚着它的下半身。手臂缓缓伸向坑洞边缘，巨大的手掌张开，每一根手指都像一根石柱。
手掌的目标不是莱戈拉斯或阿尔瓦，而是地面上那些散落的、属于矮人的装备。
当手掌触碰到第一柄锻造锤时，异变发生了。
锤身上残留的矮人鲜血——那些早已干涸的暗红色痕迹——突然“活”了过来。它们从锤身上剥离，化作细小的血珠，漂浮到空中，然后如同被磁铁吸引般飞向巨像手掌上的裂缝。
血液渗入裂缝，裂缝中的暗红光芒骤然明亮了一分。巨像发出一声低沉的、满足的呻吟。
“更多……需要更多……完成契约……获得自由……”
它开始“收集”地面上所有的矮人装备。手掌所过之处，无论是完整的铠甲还是破碎的盾牌，所有沾染过矮人鲜血的物品都被吸收，血液被剥离，金属和皮革则化作飞灰。
“它在用矮人的血……喂养自己？”莱戈拉斯握紧短刃，但面对这种规模的敌人，任何物理攻击都显得可笑。
“不只是喂养。”阿尔瓦的大脑在疯狂运转，“它在……‘验证’。矮人的血是钥匙，是某个古老契约的媒介。那个心脏不只是为了制造土之心，它是为了收集足够的‘钥匙’，来解锁这个被封印的巨像！”
巨像已经收集了大部分装备。它的身体表面，那些裂缝中的光芒越来越亮，已经开始从暗红色向炽白色转变。束缚它的锁链发出更加刺耳的摩擦声——不是巨像在挣扎，而是锁链本身在崩解。
第一根锁链断裂了。
手臂粗细的黑色金属在空中崩碎成无数碎片，碎片落地后迅速融化，渗入地面。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随着锁链一根根断裂，巨像的身体开始发生更加明显的变化。岩石与金属混合的质感逐渐向纯粹的“能量体”转变，暗红色的光芒开始外溢，在它周围形成一层灼热的光晕。
“契约……即将完成……矮人……背叛者……付出代价……”
巨像的头颅缓缓转动，那两个漩涡孔洞这次精准地对准了莱戈拉斯——更准确地说，对准了他怀中的土之心石块。
“矮人的‘心’……最后的钥匙……”
巨大的手掌改变了方向，不再收集装备，而是直接抓向莱戈拉斯。
游侠向后疾退，同时从怀中掏出风之心碎片。青色的光芒爆发，在他身前形成一道旋转的气流屏障。巨像的手掌撞上屏障，气流被瞬间撕裂，但争取到的半秒时间让莱戈拉斯成功拉开了距离。
“它想要土之心！”阿尔瓦喊道，“不能让它得到！如果那个契约完成——”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巨像的另一只手掌已经拍向了学者所在的位置。手掌尚未落下，仅仅是掌风就让阿尔瓦站立不稳，水晶板从手中脱出，摔在地上碎裂。
莱戈拉斯咬牙，将风之心碎片按在胸口。这一次，他没有激发它的防御能力，而是尝试引导——引导风的力量进入土之心石块。
他想起了布伦特最后的状态：风与大地力量的平衡。
也许，也许可以……
风之心的青色光芒渗入土之心石块。石块表面的温润光泽开始流动，内部的土黄色光芒与青色光芒交织，形成一个微小的、不断旋转的双色光球。
巨像的手掌即将抓住阿尔瓦的瞬间，莱戈拉斯将那个光球抛了出去。
光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没有飞向巨像，而是飞向了坑洞边缘——那些被巨像吸收血液后剩下的、已经开始融化的装备残骸。
光球落入残骸堆中。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然后，所有正在融化的装备残骸——金属的碎屑、皮革的残片、甚至石质的徽章——全部停止了融化。它们开始反向“生长”，不是恢复成原来的形状，而是化作纯粹的、土黄色的光流。
光流从地面升起，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模糊的、矮人形状的轮廓。
轮廓的头部，两点土黄色的光芒亮起，如同眼睛。
轮廓张开嘴，发出一声怒吼——不是声音，是直接震撼灵魂的咆哮：
“铁岩堡的子孙，永不背叛契约！”
那是布伦特的声音，但又不完全是。声音里夹杂着更多、更古老的回响，仿佛无数个矮人的意志在这一刻通过土之心重新凝聚。
巨像的动作停下了。它“看”着那个矮人轮廓，暗红的漩涡孔洞剧烈旋转。
“背叛者……你们承诺用血脉维持封印……却中途断绝……”
矮人轮廓向前踏出一步。那一步踏在地面上，整个工业区都为之一震。
“契约写的是：用血脉‘看守’封印，不是‘维持’！你们曲解了文字，将看守者变成了囚徒！铁岩堡的先祖发现了你们的阴谋，主动切断了血脉供应，宁可让封印松动，也不让你们彻底脱困！”
巨像沉默了片刻。当它再次“开口”时，意念中充满了被揭穿后的暴怒：
“那又如何？如今封印已破，你们的血脉……终将归我所有！”
它不再理会莱戈拉斯和阿尔瓦，全部注意力转向矮人轮廓。两只巨大的手掌同时拍下，誓要将那轮廓彻底碾碎。
矮人轮廓没有闪避。它举起双手——那双由土黄色光流构成的手，开始快速结印。那是矮人符文的另一种用法，不是锻造，不是战斗，而是……“封印重构”。
每一个手印落下，周围的地面就亮起一道符文。符文不是刻在地表，而是直接从地脉深处浮现，带着古老而强大的约束力。
巨像的手掌在距离轮廓头顶不到三米的位置停住了。不是它主动停下，是无数道从地面升起的、土黄色的符文锁链缠住了它的手腕。
“不可能……封印的核心早已被污染……”
“被污染的是‘维持系统’。”矮人轮廓的声音平静下来，“但‘看守系统’……从未失效。铁岩堡的先祖，从一开始就留了后手。我们切断血脉供应，不是为了背叛契约，是为了逼迫你们……现出原形。”
更多符文锁链从地面升起，缠向巨像的身体。这些锁链与原本的黑色锁链不同，它们更加纤细，但散发着纯粹的、不容抗拒的秩序之力。
巨像开始挣扎。它身上的暗红光芒疯狂爆发，试图烧毁符文锁链。但土黄色的锁链在火焰中毫发无损，反而越收越紧。
“不……不该如此……守望者承诺过……我们会获得自由……”
“守望者承诺的，是‘在封印完成使命后，给予你们新的存在形式’。”矮人轮廓说，“但你们等不及了。你们想要更多——想要血肉，想要实体，想要成为新的‘神’。所以你们污染了封印，试图将其扭曲成对你们有利的契约。”
它停顿了一下，土黄色的光芒变得更加明亮：
“现在，使命完成了。封印已经确认了你们的‘背叛’。根据原始条款……执行最终处置。”
所有符文锁链同时收紧。
巨像发出无声的尖啸——那不是声音，是纯粹的灵魂层面的冲击。莱戈拉斯和阿尔瓦抱头跪地，感觉大脑要被撕裂。
尖啸持续了十秒，然后戛然而止。
巨像的身体停止了动作。暗红的光芒迅速黯淡、消散，岩石与金属的质感重新变得冰冷、死寂。那些符文锁链没有松开，而是开始融入巨像的身体，在表面形成一道道土黄色的、如同血管般蔓延的纹路。
巨像被重新“格式化”了。
矮人轮廓开始消散。在完全消失前，它转头“看”向莱戈拉斯，布伦特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土之心的试炼……通过了。现在，它是完整的‘锚’了。带它去该去的地方……还有，告诉铁岩堡的老家伙们……布伦特·铜锤……没给家族丢脸。”
轮廓彻底消散，化作无数光点，洒落大地。
莱戈拉斯怀中的土之心石块，此刻已经变成了完整的、温润如玉的褐色晶体。晶体内部，除了纯粹的大地气息，还多了一丝……属于矮人的、顽固而坚韧的意志。
坑洞边缘，那些重新凝固的装备残骸中，有一柄锻造锤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锤柄上刻着一行小字：
“给那些继续前进的人。”
莱戈拉斯走过去，捡起锻造锤。锤子入手沉重，但握感舒适，仿佛专为他的手型打造。
阿尔瓦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坑洞边缘，看向下方。
巨像已经变成了一座真正的“雕像”，静静矗立在坑洞底部，身上布满了土黄色的封印纹路。但坑洞深处，更下方的地方，隐约还能看到其他东西——
更多的锁链。更多的阴影。更多的、沉睡中的轮廓。
“这里……”学者的声音因震惊而颤抖，“不只是封印了一个巨像。这里是……‘熔炉监狱’的一个出口。而刚才的动静，可能已经惊醒了其他囚徒。”
仿佛是回应他的话，坑洞深处，传来了第二声锁链的摩擦声。
比第一声更轻，更慢。
但更加……令人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