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的污浊空气在上升三百米后彻底消失。莱戈拉斯脚下的魔法浮碟发出稳定的嗡鸣，载着三人穿过亚历山大城中部城区密集的空中交通网。飞行器、货运平台、巡逻的魔法构装体——这座知识之城的中层像一个精密运转的机械胃，将来自地面的原材料和来自顶层的指令咀嚼、消化、重新分配。
布伦特蹲在浮碟边缘，矮人的脸绷得很紧。他不是恐高，而是厌恶这种“脚不沾地”的感觉。大地血脉的本能在他体内躁动，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还有多远？”矮人闷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斧柄。
阿尔瓦正对照着一块巴掌大小的水晶板，板上流动着复杂的符文和地图数据。“按这个速度，两小时后抵达城市西侧的‘升天井’。那是官方批准的、前往风元素疆域的唯一合法通道。但需要通行许可。”
“我们有吗？”莱戈拉斯问。
学者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丝苦笑：“理论上，有。出发前圣地给我们开具了‘紧急研究任务通行证’。但问题在于——”他调出水晶板上的另一份文档，“根据亚历山大城最新修订的《跨位面旅行管理条例》第七版补充条款，所有前往元素疆域的申请，都需要提前七个工作日提交‘详细研究计划书’、‘风险评估报告’、‘伦理审查证明’，以及三位不同学派的资深学者联名担保。”
布伦特啧了一声：“那就是没有。”
“但有这个。”阿尔瓦从行囊深处掏出一枚徽章——不是精灵或矮人的徽章，而是一枚纯黑色的、表面没有任何纹路的金属圆片。他将徽章按在水晶板背面的凹槽上。
水晶板瞬间黑屏，然后重新亮起。但这一次，屏幕上显示的已不是官方文件，而是一连串快速滚动的、用密文书写的交易记录。最顶端是一条三天前刚刚更新的条目：
“匿名买家：阿尔瓦·星尘。购买物品：‘苍穹之顶’一次性通行密钥（伪造版）。成交价：三枚标准魔力结晶，外加‘遗忘者档案馆’第七焚化井坐标（已验证）。有效期：七十二小时。”
莱戈拉斯眯起眼睛：“你什么时候……”
“在贫民窟等你们检查装备的时候。”学者的声音很平静，“我知道正规渠道走不通。所以在黑市发了悬赏。运气不错，有个中间人刚好手里有货——据说是从某个被开除的图书馆管理员那里流出来的。”
布伦特盯着那枚黑色徽章：“可靠吗？”
“百分之六十三点七的可信度。”阿尔瓦说，“密钥本身没问题，伪造的是审批记录。只要不在升天井遇到实时的灵魂波动验证——那种验证需要至少三位高阶法师在场，而他们通常只在每月第一天值班——我们应该能混过去。”
浮碟开始下降，穿过一层稀薄的魔法云雾。下方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圆形广场，广场中央是一个直径超过百米的垂直井道，井道边缘镶嵌着发光的蓝色符文，井口上方悬浮着复杂的能量屏障。
“升天井”到了。
三人落地，浮碟自动折叠成巴掌大小的金属片，被阿尔瓦收回行囊。广场上人来人往，大多是穿着各色法袍的学者和研究员，偶尔能看到全副武装的冒险者——但那些冒险者都被身穿银白色制服的守卫严格监视着。
莱戈拉斯压低了斗篷的兜帽，精灵的长耳在人类城市总是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布伦特则将战斧用厚布裹起，背在身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矮人工程师。
阿尔瓦走在最前面，学者袍的胸口别着那枚伪造的“研究员”徽章。他径直走向井道边缘的检查站，将黑色徽章递给一名面无表情的守卫。
守卫接过徽章，插入身侧的仪器。仪器屏幕亮起，显示出阿尔瓦伪造的身份信息和研究计划摘要——《关于风元素熵增速率与大气魔法浓度关联性的短期观测（第七次补充研究）》。
守卫的目光在阿尔瓦脸上停留了两秒，又扫过他身后的莱戈拉斯和布伦特。“随从？”
“研究助理。”阿尔瓦面不改色，“精灵负责环境感知记录，矮人负责设备稳定和地质采样。”
守卫点了点头，这在升天井很常见。元素疆域的环境过于极端，研究团队通常会配备多种族的成员以适应不同情况。他正要抬手放行——
仪器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红色的警示灯在检查站顶端旋转闪烁。守卫脸色一变，瞬间抽出腰间的法杖，周围的四名守卫也同时围了上来，法杖尖端亮起攻击性的魔法灵光。
“身份验证失败！”守卫厉声道，“徽章内的灵魂印记与登记记录不符！你们是谁？”
阿尔瓦的额头渗出冷汗。但他没有慌乱，反而上前一步，用更大的声音压过警报：“一定是系统错误！我们刚从永冻废土前线回来，灵魂波动可能受到混沌能量残余干扰！让我直接联系审批官——”
他在说话的瞬间，右手悄悄伸进袍子口袋，按下了某个东西。
那是他从遗忘者档案馆出来时，从那个无眼者那里“借”来的小玩意儿——一枚记录着特殊频率声波的魔法水晶。水晶激活的刹那，一股人类听觉无法捕捉、但会干扰低阶魔法设备的高频噪音扩散开来。
检查站的仪器屏幕开始剧烈闪烁，警报声变得断断续续，最终彻底停止。守卫们的法杖灵光也出现了不稳定的波动。
“看！就是干扰！”阿尔瓦趁机喊道，“快让我们通过，研究时间很宝贵！如果因为你们的设备故障耽误了观测窗口，我会直接向大图书馆监察委员会投诉！”
守卫们面面相觑。仪器故障在升天井确实偶有发生，尤其是最近混沌能量异常活跃的时期。而“向监察委员会投诉”这个威胁，在亚历山大城的官僚体系里具有相当的威慑力。
为首的守卫犹豫了几秒，最终挥了挥手：“通过！但记住，七十二小时后必须返回，否则会触发强制召回法阵！”
井道的能量屏障打开一个缺口。阿尔瓦带头走进去，莱戈拉斯和布伦特紧随其后。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井道深处的蓝色光晕中。
屏障重新闭合。守卫队长盯着恢复正常运行的仪器，眉头紧锁。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具体问题。
“队长，”一名年轻守卫小声问，“要不要上报？”
队长沉默片刻，摇了摇头：“算了。最近上面抓‘违规研究’抓得紧，万一真是设备故障，我们上报反而会挨处分。盯着他们的返程时间就行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屏障关闭的瞬间，井道深处，阿尔瓦已经扔掉了那枚伪造的黑色徽章。
徽章在坠入井道底部无尽的蓝色光芒前，表面浮现出一行微小的字：
“追踪标记已转移至替代载体。祝你们在天空的试炼中……找到自己。”
井道的上升过程持续了整整十分钟。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上升，而是维度的跃迁。周围的蓝色光晕逐渐被呼啸的风声取代，光线的质感也从魔法的柔和变成了某种更原始、更锐利的东西。
当三人终于感觉到脚下有了实体感时，他们站在了一片……云上。
不是比喻。是真的站在一片由凝固的、散发着微光的白云构成的平台上。平台漂浮在无垠的青色天空之中，上方没有太阳，但整个天空本身就在发光。远处，巨大的气流漩涡缓缓旋转，每一次转动都激起雷鸣般的轰鸣。更远的地方，隐约能看见由纯粹风暴构成的“山脉”和“河流”。
风元素疆域，“苍穹之顶”。
这里的风不是空气的流动，而是有形的、活着的存在。一道微风拂过莱戈拉斯的脸颊，精灵能清晰“听”到风中传来的信息碎片——那是某片森林在三百年前某个月夜的呼吸节奏。另一道更强的气流卷过布伦特的脚边，矮人感觉到大地上某座山脉在千年前的轻微震颤。
这里的风，记录着整个世界的历史。
“按照圣地古籍的记载，”阿尔瓦大声说——在这里，正常音量会被风声轻易吞噬，“‘风之心’通常存在于风元素领主的王座附近。但问题是，风元素领主本身没有固定的形态和位置，它可能是一片持续千年的风暴，也可能是一道刚刚诞生的微风。”
莱戈拉斯闭上眼睛，放开精灵感知。他没有去寻找强大的能量源，而是去感受风的……“情绪”。
十分钟后，他指向东南方：“那里。有一道风在……悲伤。不是因为失去什么而悲伤，是因为记得太多而悲伤。”
三人开始前进。在云层上行走的感觉很奇怪，脚下看似柔软，实则坚硬如岩石。偶尔会有小片云朵脱离主体，飘散成雾气，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青色虚空。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他们抵达了莱戈拉斯感知到的地点。
那是一个风暴的边缘。不是狂暴的飓风，而是一片极其缓慢旋转的、直径超过千米的庞大漩涡。漩涡的中心相对平静，那里悬浮着一块不规则的、半透明的青色晶体。
晶体内部，隐约可见无数流动的光点，那些光点构成了一幅幅不断变换的画面——森林的生长与枯萎，城市的兴起与毁灭，种族的诞生与消亡。那是风所见证过的、所有事物的“记忆”。
“风之心……”阿尔瓦屏住呼吸。
但就在他们准备靠近时，漩涡的外围，那些缓慢旋转的气流中，开始浮现出一个个模糊的身影。
不是生物。是由压缩到极致的风元素构成的、人形的轮廓。它们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有最基本的四肢和躯干。数量越来越多，十个，百个，千个——它们从风暴的每一个角落“诞生”，然后整齐地转向三人。
没有敌意，没有威胁。它们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堵由风构成的墙。
然后，最前方的一个轮廓向前迈出一步。它抬起“手”，指向莱戈拉斯。
接着是第二个轮廓，指向布伦特。
第三个，指向阿尔瓦。
每一个轮廓，都指向他们中的一人。
然后，所有的轮廓同时开口。不是用声音，而是直接用风将话语送入他们的意识：
“想要风之心，必须先通过‘记忆的试炼’。”
“你们每个人，必须独自走入风暴，面对风所记录的……关于你们自己最真实的记忆。”
“在记忆中找到‘真实’，带走它。在记忆中找到‘虚假’，留下它。”
“如果分不清……你们将永远迷失在自己的记忆里，成为风的一部分。”
话音落下，风暴的外壁突然裂开三道缺口。每一道缺口后面，都是一条由旋转气流构成的、通向风暴深处的路径。
三条路，分别对应三人。
莱戈拉斯、布伦特、阿尔瓦对视一眼。
没有时间犹豫。他们同时迈步，走向各自的路径。
在进入缺口的瞬间，莱戈拉斯听见风中传来最后一段话：
“记住——风不说谎。它只展示‘事实’。但有时候，‘事实’比谎言更伤人。”
精灵的身影消失在气流中。接着是矮人，最后是学者。
风暴的外壁重新闭合。
而在风暴的最深处，那块半透明的青色晶体中，映照出的不再是世界的记忆。
它开始映照出三个不同的画面——
莱戈拉斯站在一片燃烧的森林前，手中握着滴血的短刃。
布伦特跪在一座坍塌的矿洞入口，脚下压着数具矮人同族的尸体。
阿尔瓦坐在堆满实验仪器的房间里，面前摊开的笔记上，写着一行字：“实验体编号七十四，意识剥离成功，但出现不可逆认知崩坏。建议：销毁。”
风之心的光芒，在这一刻，变得冰冷而残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