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睛由文字构成，但并非守望者遗骸那种凝固的知识结晶。它流动着，每一个字符都在不断分解重组，从古精灵语的根符到矮人符文的雏形，从失传的龙语谐音到人类通用语的变体，甚至夹杂着阿尔瓦都辨认不出的、属于更古老文明的几何标记。它们像活物般翻涌，形成一个直径超过十米的巨大漩涡，漩涡的中心正是那只“眼睛”的瞳孔。
没有攻击，没有能量波动，甚至连刚才那种信息过载的压迫感都没有。它只是“看”着，以一种纯粹的、观察记录般的态度。
布伦特的斧刃垂了下来。矮人罕见的犹豫了——他无法从大地的反馈中感知到任何敌意或威胁，那眼睛仿佛就是峡谷风景的一部分，如同山峦或云朵。
莱戈拉斯也没有动作。精灵的直觉在尖叫，警告他任何攻击或防御姿态都可能被误解为挑衅，但眼前的东西显然超出了战斗的范畴。他只能维持着短刃在手的姿态，身体绷紧如弓弦。
只有阿尔瓦在动。学者的手颤抖着，但笔记本已经翻开，羽毛笔在纸面上疯狂记录：“非实体构型……信息流自主组织现象……字符更迭频率每秒三百二十次以上……中心漩涡转速与峡谷外风速变化存在数学关联……”
他写到这里，笔尖突然顿住。
“关联。”阿尔瓦抬起头，推了推滑落的眼镜，“这不是陷阱，也不是被惊醒的东西。这是……反应。是对刚才我们与守望者遗骸互动的‘回应’。”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那只文字之眼的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所有流动的字符在同一瞬间定格，然后开始按照某种规律重新排列。三秒后，一段用通用语组成的句子在瞳孔中央浮现：
“检测到非授权信息交换事件。交互方：守望者序列九千七百三十四号遗骸（已注销）。交互内容：第七禁区坐标泄露。根据《知识边界协定》第七款第三条，启动一级追踪协议。”
句子消散，字符重新流动。但这一次，它们的运动轨迹开始改变——不再是无序的翻涌，而是开始向外延伸，如同植物的根须般向着峡谷的岩壁、地面、甚至空气中蔓延。每一个延伸的“根须”末端，都分裂出新的、更小的文字漩涡，每一个漩涡都“睁开”了一只微缩的“眼睛”。
十只，百只，千只。眨眼之间，整个峡谷出口区域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文字之眼覆盖。它们悬浮在空中，附着在岩石上，甚至有几只从地面“生长”出来，每一个瞳孔都转向三人所在的方向。
没有声音，没有压迫感。但那种被无数目光同时注视的感觉，比任何实质性的攻击都更令人窒息。
“识别：闯入者A，精灵族，生命体征稳定，携带自然魔法标记。闯入者B，矮人族，大地血脉浓度百分之十六点七，携带符文武器。闯入者C，人族，大脑信息处理速度超过基准值百分之四十二，携带未注册信息载体。”
所有眼睛同时“说”出这段话。不是通过声音，而是直接在意识中投映。
“查询：你们与守望者序列九千七百三十四号遗骸的交互目的。请在三秒内回答，否则将根据《知识边界协定》启动强制信息抽取程序。”
阿尔瓦张了张嘴，大脑在疯狂运转。三秒，他需要给出一个既不会触发攻击又能获取信息的回答——
“我们迷路了！”莱戈拉斯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游侠放下短刃，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标准的“无害”姿态，“我们在寻找前往亚历山大城的路，误入峡谷，遇到了那具……遗骸。它攻击了我们，我们只是自卫。”
巧妙的谎言。半真半假，既不承认主动交互，又解释了交互的发生。
文字之眼停顿了一瞬。字符流动的速度明显放缓，似乎在分析这段话的真实性。三秒过去，五秒过去，十秒过去。
“分析结果：陈述真实性百分之六十八点三。逻辑漏洞：遗骸‘攻击’行为不符合已注销守望者行为模式。补充查询：你们是否主动向遗骸提出了信息请求？”
这一次，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了阿尔瓦——更准确地说，转向了他怀中的那本无字书。书页在微微发烫，仿佛在与这些眼睛产生某种共鸣。
阿尔瓦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再撒谎只会让情况更糟。
“是。”学者承认，声音因紧张而发干，“我们问了一个问题。关于……如何拯救一个朋友。”
文字之眼的字符流动彻底停止了。整个峡谷出口区域陷入了绝对的静止，连风声都消失了。所有的眼睛——大大小小数千只——同时“眨”了一下。
然后，一段新的信息在所有意识中炸开。这一次不是冰冷的查询，而是带着某种……困惑？
“矛盾数据检测：守望者序列已全部注销。所有已注销个体均丧失‘朋友’概念及相应情感模块。你们提出的问题，预设前提与遗骸数据库不符。逻辑错误：已注销个体不可能提供有效答案。”
它停顿了一下，字符重新开始流动，但速度慢了许多，仿佛在进行深度思考。
“假设一：你们说谎。假设二：遗骸在注销后发生了未知变异。假设三：你们的问题本身存在认知偏差。”
所有的眼睛开始收缩、合并。千只眼睛汇成百只，百只汇成十只，最后重新凝聚成最初那只巨大的文字之眼。但这一次，它的形态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纯粹的漩涡，而是开始构建出某种……结构。字符堆叠、组合，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类人的轮廓，轮廓的头部正是那只眼睛。
“启动深度扫描协议。目标：验证假设三。”
话音刚落，三人同时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穿透了身体。不是物理冲击，不是能量侵袭，而是一种更本质的“读取”。它扫过莱戈拉斯的箭囊，读取每一支箭的制作工艺和附魔历史；它穿过布伦特的符文战斧，追溯每一个符文的锻造者与激活记录；它在阿尔瓦的无字书上停留最久，书页疯狂翻动，所有空白处都浮现出被读取的印记。
最后，它“看”向了三人的记忆。
莱戈拉斯咬紧牙关，精灵的精神防御本能启动，试图封锁那些最私密的回忆。但那股力量温和却不容抗拒地绕开了防御，精准地抽取了与陆凡、艾莉娅、巴恩相关的所有记忆碎片——永冻废土的战斗，祭坛前的牺牲，涌泉湖的沉睡。
布伦特低吼一声，大地血脉的力量试图将记忆“埋入”意识的更深层。但那股力量如同流水渗入岩石缝隙，依然找到了需要的片段：陆凡体内那股沉睡的“源”，艾莉娅伤口上的灰银能量，X-23胸口的双色印记。
阿尔瓦没有抵抗。学者反而主动开放了部分记忆——那些分析、推测、理论建模的过程。他知道，对于这种纯粹的信息体，展示“思考过程”可能比隐藏更有价值。
扫描持续了不到五秒。文字之眼收缩了一下，所有字符剧烈震颤，仿佛在经历某种信息过载的冲击。
“数据量……超出预估。‘混沌奇点’、‘源海沉眠’、‘规则级创伤’……这些概念在已归档知识库中均标记为‘理论禁区’、‘禁止深入研究’。”
它停顿了很长时间。周围的字符流动变得极其缓慢，仿佛在艰难地消化这些信息。
“逻辑重构：你们没有说谎。遗骸的确不可能给出有效答案，因为它关于这些概念的所有数据，都在注销时被强制抹除了。抹除执行者：《知识边界协定》守护系统——也就是我。”
巨大的文字之眼缓缓旋转，那只由字符构成的瞳孔“注视”着三人，第一次流露出某种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不是愤怒，不是敌意，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困惑。
“你们的朋友，触碰了这个世界最深的禁忌。而你们试图寻找的答案，正是被我们——被所有知道真相的存在——共同决定要埋葬的东西。”
它开始解体。字符一层层剥离，巨大的轮廓逐渐消散，重新化作无数细小的文字流，向着峡谷外飘散。但在完全消失前，最后一段信息在空气中凝结，久久不散：
“前往亚历山大城。但不要进入大图书馆。去找一个叫‘遗忘者档案馆’的地方，它在贫民窟的下水道里，标记是一本被烧掉封面的书。那里有你们需要的东西——也有你们承担不起的真相。”
“警告：如果你们执意要唤醒沉睡在源海中的存在，请记住——有时候，让一个秘密永远沉睡，不是残忍，而是最后的仁慈。”
文字彻底消散。峡谷出口恢复了正常，阳光洒在碎石地上，远处传来鸟鸣。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三人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
“它……放我们走了？”莱戈拉斯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阿尔瓦看着手中那本已经冷却的无字书，书页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淡淡的、正在缓慢消失的字迹：
“追踪标记已植入。你们的选择，将被记录。”
布伦特抬起战斧，斧刃上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行微小的、不断闪烁的符文。矮人用粗糙的手指抹过，符文顽固地留在那里，无法擦除。
“它没打算拦我们。”布伦特闷声道，“它只是……在等我们做出决定。然后，记录下来。”
三人走出峡谷。前方是通往亚历山大城的宽阔商道，车马往来，人声嘈杂，一派繁荣景象。
但他们都清楚，那座城市里等待他们的，已经不是简单的图书馆查阅或元素疆域探访。而是一个被刻意埋葬的真相，一个连“知识本身”都警告他们不要触碰的禁忌。
阿尔瓦回头看了一眼峡谷。阳光下的岩壁普普通通，没有任何异常。
但学者知道，在某个他们无法感知的维度，有无数只文字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们走向那座知识之城。
而更深处的问题，此刻才真正浮现：如果连“知识边界协定”的守护系统都认为应该永远埋葬，那么他们执意要寻找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