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枢纽冰冷的合成声音在半球形厅堂中回荡，如同临终前的理性低语。牺牲自我最后的存在，换取一个低于百分之十的成功率，只为剥离一根小小的冰刺——这个抉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显得那么不合逻辑，却又带着一种冰冷造物独有的、近乎悲壮的决绝。
陆凡沉默着，目光扫过那池底仅存的几点淡金色光晕，扫过那些沉寂万古的仪器，扫过地面那具无声的骸骨。这个被称为“金石”的远古设施，坚守职责直至能源枯竭，在最后的守夜者逝去后，依然在寂静中等待，也许等待着永远不会到来的唤醒指令，也许只是等待着彻底的湮灭。
而现在，它将“唤醒”的意义，定义为对“访客”的最后一次援助。
“为什么？”陆凡用意念问道，声音在空旷的意识中显得格外清晰，“根据你的逻辑，保全自身存在，等待理论上可能的修复或回收，应该是优先级更高的选项。帮助一个陌生的、甚至携带污染连接的生命体，成功概率极低，却要付出你彻底消亡的代价。这不合理。”
短暂的停顿，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超越了简单逻辑的东西：
“……优先级……重新评估……依据：‘星尘’数据包损毁前最后指令核心摘要……‘若遇变数，不拘一格，阻遏暗伤。’……依据：访客携带的‘混沌扰动’……为现有数据库外……最大变数……依据：外部侦测到强烈亵渎仪式波动……‘暗伤’活跃度持续攀升……逼近阈值……综合判断：阻止‘暗伤’突破封印……优先级……高于……设施个体存续……”
“星尘最后的指令……阻遏暗伤……”陆凡咀嚼着这句话。原来，这些远古的守望者，从最初到现在，守护的信念从未改变，哪怕自身已化为残骸，哪怕逻辑判断成功率渺茫，那烙印在核心协议最深处的使命，依然会驱使它们做出这样的选择。
陆凡深吸一口气，看向同伴。艾莉娅眼神复杂，有感激，有悲伤，但更多的是对他决定的尊重。巴恩重重叹了口气，对着那些发光的结晶微微点头，那是矮人对“尽职至死”之物的最高敬意。X-23传递来哀悼与支持的意念，生命对消逝总是敏感，哪怕对方并非血肉之躯。
“我明白了。”陆凡用意念回应金石，“接受你的帮助。无论成功与否……谢谢你。”
“……协议……确认……开始执行……‘最终锚定’程序……”冰冷的声音开始带上一种细微的、仿佛超负荷运转的嗡鸣，“……请……访客个体……靠近……元素结晶池……中央……放松……对污染连接器的……本能抵抗……引导……混沌扰动……与‘规则稳定锚’……残留频率……尝试……共鸣……”
“警告：过程将引发……剧烈能量冲突与规则扰动……伴有……不可预测的……精神冲击与生理痛苦……设施将……引导大部分冲突能量……至外部装甲层……但……核心区域……仍将受到……波及……”
陆凡依言，在艾莉娅和巴恩的搀扶下，艰难地走到圆形池子的边缘，然后独自踏入池中。池底那些黯淡的晶体踩上去坚硬冰冷。他走到中央，那里几颗发光的结晶环绕着一处微微凸起的金属平台。
他盘膝坐下，背对着平台，正对那几颗最后的能源核心。然后，他闭上眼，开始尝试按照金石的要求，放松对背后冰刺侵蚀的本能抵抗。这不是放弃，而是将防御的“硬壳”转变为更具韧性和包容性的“引导层”。
随着他的放松，冰刺带来的冰冷侵蚀感骤然增强，混杂着“冰川古识”混乱意志的污染能量如同找到缺口，更加汹涌地涌入。剧痛加剧，冰冷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和思维。但他强忍着，同时开始调动体内那微弱却顽强的源初之气，不再试图驱逐，而是让它以一种特殊的、缓慢旋转的“涡流”形态，在冰刺能量入口处运转，尝试捕捉、搅动、并轻微改变其能量流动的“频率”。
与此同时，整个金石枢纽的残余能量被调动起来。穹顶那些垂落的金属管道和线缆中，亮起了微弱的蓝色流光，如同血管中重新涌起的血液。池子周围的仪器发出低沉的能量嗡鸣，几块较大的显示屏上闪过瀑布般的、无法理解的快速数据流。池底那些发光的暗金色结晶，光芒骤然变得明亮而急促，仿佛在做最后的燃烧。
“……启动……‘规则稳定锚’……残余模块……输出功率……最大化……”
金石的声音在脑海中变得缥缈而遥远。
嗡——！！！
一股庞大、精纯、却又无比温和稳固的奇异力量，从陆凡身下的金属平台以及周围的池底晶体中升腾而起！那力量并非攻击性，而是一种“稳定”、“定义”、“锚定”的规则之力，如同无形的、沉重而坚韧的根须，瞬间蔓延至陆凡全身，尤其集中在他背后的伤口处！
这股规则之力与涌入的冰刺污染能量接触的刹那——
没有爆炸，没有闪光。
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两个不同世界的基本法则在微观层面激烈摩擦、对冲、湮灭的“错乱感”！陆凡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两种规则斗争的战场，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哀鸣，意识被拉入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一边是冰冷、混乱、不断崩塌又重组的无序冰川，另一边是稳定、有序、却即将熄灭的精密几何结构。
痛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不仅仅是肉体的撕裂，更是认知层面的混乱与冲击！
“啊——！”陆凡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身体剧烈颤抖，皮肤表面浮现出诡异的、时而冰蓝时而淡金的细密纹路。
艾莉娅等人紧张地守在池边，看着陆凡痛苦挣扎，却无法插手。
池底那些发光的结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它们的光芒被抽取，化作那稳固的规则之力，持续冲击着冰刺的连接。
冰刺本身也开始剧烈反应，表面幽蓝的冰晶不断炸裂，刺入陆凡体内的部分仿佛活物般扭动、挣扎，试图钻得更深或释放更多污染进行对抗。陆凡后背的伤口处，墨绿色的污染脓液混合着冰渣和淡金色的能量碎屑不断渗出。
“能量冲突……超出预期……污染连接……比预判……更加顽固……”金石的声音断续传来，更加虚弱，“……启动……备用方案……执行……‘局部规则……覆盖’……以‘稳定锚’……强行定义……连接端口区域……规则属性……”
更大的能量波动从池底涌出！这一次，淡金色的光芒不再温和，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力”，如同无形的刻刀，狠狠“刻印”在陆凡背后伤口周围的虚空与血肉之中！
陆凡感觉那一片区域仿佛被瞬间“剥离”出了身体原有的规则体系，被强行套上了一层由金石枢纽定义的、更加“稳定”和“惰性”的规则外壳！冰刺的能量流在这层外壳内瞬间变得迟滞、紊乱，与陆凡身体和意识的连接被极大地削弱和扭曲！
有效！但也带来了新的问题——那一小块被“规则覆盖”的血肉，仿佛失去了部分“生命”属性，变得冰冷、麻木，几乎无法感知和控制，如同不属于他自己。
而那根冰刺，在这强行覆盖下，终于开始松动！它与“冰川古识”的连接变得断断续续，释放的污染能量大幅减少，其本身的结构也开始变得不稳定，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
“……最后阶段……执行……‘能量逆流冲击’……结合访客的……混沌扰动……尝试……摧毁……污染连接器……物理结构……”金石的声音已经微弱到几乎听不见，整个厅堂的光芒都在急剧黯淡，仪器运转声也变得有气无力。
池底最后一点淡金色光芒，连同整个设施残余的所有能量，汇聚成一道凝练到极致、却温和内敛的金色细流，顺着陆凡背后的伤口，逆着冰刺的能量流向，狠狠灌入冰刺内部！
与此同时，陆福抓住机会，将体内所有源初之气，连同那份被冰刺连接强行赋予的、对混乱的“理解”与“同化”倾向，全部凝聚起来，化作一股灰白色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混沌涡流，同样冲向冰刺！
内外夹击！秩序与混沌，两种截然不同却在此刻目标一致的力量，在冰刺这狭小的“战场”内轰然碰撞！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仿佛琉璃彻底破碎的声响！
陆凡感觉背后一轻，那股持续了不知多久的冰冷侵蚀感和混乱连接感，骤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剧烈的、纯粹的、物理层面的撕裂剧痛！
那根幽蓝的冰晶骨刺，从根部彻底断裂！大半截带着墨绿色脓液和残存的混乱能量，从陆凡背后弹射而出，叮当一声掉落在池边的金属地面上，迅速失去光泽，化为一块普通的、布满裂纹的黑色冰晶碎片。
而刺入陆凡体内的那一小截尖端，似乎在被拔出的瞬间，残留的最后一点污染能量与陆凡自身的混沌涡流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反应，并没有被完全排出，反而如同一点极其细微的“黑色冰晶种子”，悄无声息地融化在了那一片被“规则覆盖”的、冰冷麻木的血肉深处，彻底失去了活性，也断绝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却留下了无法消除的、物质层面的“异物”存在。
剧痛之后是强烈的虚弱与眩晕，陆凡身体一晃，向前倒去，被艾莉娅及时扶住。他背后的伤口依然存在，血流不止，但那股要命的侵蚀感和连接感确实消失了。那片被规则覆盖的区域，麻木而冰冷，仿佛一块镶嵌在背上的“死肉”。
代价是巨大的。金石枢纽彻底沉寂了。池底所有结晶完全黯淡，化为灰白的石头。穹顶的流光熄灭，仪器的嗡鸣停止，最后几块闪烁的屏幕也陷入了永恒的黑暗。整个厅堂，只剩下他们几人粗重的喘息和尘埃落定的寂静。
那冰冷的合成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远古的守望者，用自己最后的存在，完成了使命的最终章。
巴恩默默地走过去，捡起地上那截断裂的、已经无害的冰刺碎片，看了片刻，用力将其捏成粉末。艾莉娅则快速为陆凡处理背后的伤口，敷上最后一点精灵药膏，虽然对那片“死肉”效果甚微，但至少能止血。
陆凡靠在艾莉娅身上，感受着身体的虚弱与背后那奇特的麻木感，心中没有太多喜悦，只有沉重与一丝茫然。冰刺的威胁暂时解除，但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口和诡异的“异物”。而他们失去了一个潜在的盟友和避难所。
就在众人准备稍作休整，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在这地底深处求生时——
“嘀嗒……嘀嗒……”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水滴声，忽然从厅堂一侧、那面巨大的显示墙后面传来。
那不是普通的水滴声。声音中带着一种奇特的、空灵的共鸣，仿佛滴落的是液态的……能量？或者……别的什么？
众人警觉地看去。只见那面原本沉寂的显示墙下方，不知何时，竟缓缓渗出了一小滩……银色的、如同水银般、却又散发着极其微弱淡蓝色光晕的……液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