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持续而刻意的疏远，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两人之间。对沈知珩而言，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一个完全超出他认知模型和行为预测的异常状况。
起初，他将其归类为江野情绪不稳定的又一表现，属于该变量固有的噪声范畴，并未给予过多关注。他照常发送学习安排的信息，在图书馆预留位置，在天台等待。如同程序执行既定命令，等待一个可能延迟、但终将到来的响应。
然而，回应始终是沉默，或者那几个冰冷的、带着抗拒意味的短句。一次又一次。
沈知珩发现，自己那台向来以高效、稳定著称的“内部处理器”，开始出现微妙的、无法忽略的运行故障。
症状一：注意力分散。在研读一篇至关重要的竞赛论文时，他的视线会莫名地飘向图书馆入口，每当有人推门而入，那极其短暂的、几乎不存在的一瞬间，他的思维会出现一个微小的停滞，仿佛在等待某个特定的、带着散漫步伐的身影。当意识到那不是江野时，一种极其细微的、类似于“确认错误”的反馈信号，会干扰他重新聚焦的过程。
症状二：逻辑链条中断。他在草稿纸上推导一道复杂的多维空间几何题，步骤进行到关键处，脑海中却毫无征兆地闪过江野蹲在雨巷里喂猫时柔和的侧影，或者他醉酒后嘟囔着“沈知珩其实挺好的”那句含糊的话。这些与当前任务完全无关的、高清晰度的情感数据碎片，像病毒一样侵入他的思维核心，导致推导中断，不得不花费额外的时间进行“系统清理”和“进程重启”。
症状三：生理性不适。某天下午，他看到江野和赵猛、李梦瑶说笑着走出校门（甚至没有朝他这边看一眼），当晚，他那刚刚恢复不久的胃部，竟然再次传来了隐隐的、熟悉的绞痛感。他检查了饮食记录，排除了物理刺激因素。这种躯体化症状，无法用已知的生理模型解释。
症状四：效率显著降低。他花费在竞赛复习上的单位时间产出明显下降。原本可以轻松解决的三道题，现在可能需要多出百分之三十的时间。时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阻力拖慢了流速，而阻力的源头，直指那个正在刻意远离他的“麻烦变量”。
这种种异常，汇总成一个沈知珩无法精准定义，却真实存在的核心感受——烦躁。一种非理性的、不受控制的、持续低鸣的背景噪音，干扰着他世界的绝对秩序和宁静。他尝试用更强大的理性去压制、去分析。他列出所有可能导致江野行为突变的原因假设：
1. 学习压力过大导致逆反心理？（但之前虽有抗拒，未曾如此彻底回避。）
2. 外界流言造成心理负担？（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他人眼光。
3. 家庭因素再次引发情绪波动？（可能性较高，但与回避他本人的关联性需验证。）
4. 与他本人直接相关的某种原因？（这个假设让他处理器的负载莫名升高。）
他甚至调取了最近一次与江野的完整交互记录——在他家门外，父亲的出现，以及那辆黑色的车。
是因为那个吗？
那个他早已习以为常、视为背景板的世界？
沈知珩站在竞赛辅导室的窗前，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他看到江野和赵猛勾肩搭背地走向篮球场，那个总是对着他紧绷着脸、充满戾气的少年，此刻在朋友身边，却显得放松而……鲜活。
一种极其陌生的、类似于“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如同细微的电流，窜过他的神经末梢。他下意识地抬手，按压了一下又开始隐隐作痛的胃部。
这不合理。
江野的回避行为，严重影响了系统的稳定运行。
他需要找到这个“BUG”的根源，并予以修复。然而，与以往解决学术问题不同，这一次，他发现自己惯用的逻辑工具似乎有些……无力。因为“烦躁”本身，就是一种非逻辑的情感数据。他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变量“江野”，不仅仅是一个需要被辅导、被观测的对象。
他是一个能够强烈扰动他自身系统稳定性的、高权重的情感干扰源。而这种扰动，让他感到陌生，不安，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隐藏在烦躁深处的，名为“在意”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