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凡背靠冰冷的岩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钝痛。他抬起左臂，手掌悬在布满裂纹的右臂上方，源初之气如同细密的丝线缓缓垂落，试图渗入那些瓷器般的裂痕。能量接触的瞬间，裂纹边缘亮起极微弱的光晕，像是即将熄灭的灰烬被吹了一口气——没有愈合，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虚无感似乎被暂时隔绝了。
“能撑多久？”艾莉娅低声问，她正在用最后一点干净的布条处理巴恩肩膀上被冰晶割裂的伤口。她的动作很稳，但指尖微微发颤，左臂的伤口只是草草用自然能量封住，血渍在皮甲上凝结成暗红的冰花。
“不知道。”陆凡的声音沙哑，“这些裂纹……不像物理损伤。更像是一种‘规则层面的破损’。源初之气只能暂时粘合，无法修复本质。”
他看向瘫在角落的X-23。那具形似精灵的身躯蜷缩着，表面覆盖着一层极薄的冰霜，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但陆凡能感觉到，一丝丝极其稀薄的、带着生命气息的自然能量，正从永冻废土死寂的冰层深处被缓缓抽取，汇入X-23体内。这个古老的生命体正在用最原始的方式自我恢复，只是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巴恩骂骂咧咧地活动了一下被包扎好的肩膀：“他娘的，那些穿黑袍的龟孙子肯定在找我们了。这鬼地方连个遮挡都没有，等他们追上来，咱们连跑都跑不动。”他看向昏迷的莉拉娜，眼中满是担忧。老矮人从未如此无力过。
陆凡沉默着，目光落在凹地外肆虐的风雪上。灰白色的雪幕中，那道暗红的光柱已经消失，但天空中残留的污浊痕迹像一道溃烂的伤疤，昭示着某个庞大仪式的进行。血月重合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逼近。
就在这时，一直处于深度休眠的X-23，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覆盖在它眼睑上的冰霜碎裂，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不再是之前温润的翠绿，而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仿佛被污染过的暗紫色，瞳孔深处有细碎的自然光点在艰难闪烁。
“……痛苦……”一个极其虚弱、断断续续的意念传入陆凡脑海，夹杂着混乱的地脉回响与植物根须的哀鸣，“……地脉……在哭泣……那个‘门’……在抽取……整个区域的生命力……和……秩序根基……”
陆凡精神一振，强忍着不适集中意念：“你看到什么了？‘门’是什么？”
X-23的回应缓慢而破碎，如同翻看一本被水浸泡过的古老书卷：“……不是……物理的门……是规则……的缺口……他们……用痛苦与死亡……献祭……扭曲地脉节点……强行……在世界的屏障上……撕开一道……通往‘终末之景’的……裂缝……”
更多的意象碎片涌来：冰川深处巨大的倒悬祭坛、流淌着黑血的符文沟槽、被锁链束缚在冰柱上不断哀嚎的冰原生物、还有祭坛中央那个不断旋转、内部仿佛有无数星辰在湮灭的黑暗漩涡……
“他们……需要更多的‘锚点’……来稳定……裂缝……”X-23的意念越来越弱，“……我们……破坏了……一个次级节点……但……还有……三个……更重要的……分布在……”
信息到此中断，X-23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再次陷入更深层次的休眠。但最后传递来的，是一副极其模糊的、仿佛由地脉波动构成的“示意图”——三个闪烁的光点，呈三角形分布在一片广阔的冰川区域，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黑暗漩涡。其中一个光点的位置，距离他们此刻的藏身处似乎并不遥远。
陆凡立刻用左手在冰面上划出简易的方位。艾莉娅和巴恩凑过来看。
“这鬼地方……离我们可能不到二十里。”巴恩用粗糙的手指比划着，“在一个冰川裂谷的深处。”
“另外两个呢？”艾莉娅问。
陆凡摇头：“太模糊了，距离和具体位置都无法确定。但X-23传递的信息很明确——这三个节点，是稳定那个‘门’的关键锚点。破坏它们，也许能干扰甚至阻止仪式。”
“就凭我们现在这样？”巴恩指了指自己缠满绷带的肩膀，又看看陆凡那条布满裂纹、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右臂，苦笑。
陆凡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冰面上的简图，又抬头望向外面越来越猛烈的风雪。时间不多了。留在这里恢复，或许能多恢复一两成战力，但必然会被教团追上，成为瓮中之鳖。主动出击，去尝试破坏那个最近的节点？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无疑是送死。但……
他缓缓握紧了左拳。源初之气在经脉中艰难流转，带来细微的刺痛，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清明。右臂的“规则破损”，虽然让他失去了最强的攻击手段，却也让他对“能量结构”和“规则流动”有了更病态的敏感——就像盲人的听觉会变得异常敏锐。他能“感觉”到风雪中夹杂的、极其稀薄的虚空污染粒子，能“察觉”到脚下冰层深处紊乱的地脉能量流，甚至能隐约“触摸”到远处那个节点传来的、令人不适的规则扭曲感。
也许……这并非完全是绝路。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陆凡终于开口，声音不高，但很坚定，“教团有追踪我们的手段，留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去那个节点，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想怎么干？”艾莉娅看着他，翠绿的眼眸中没有反对，只有询问。她了解陆凡，知道他不是鲁莽的人。
陆凡指着简图上那个代表节点的光点：“X-23说那是‘锚点’，是用于稳定空间裂缝的。如果它的结构和我们之前破坏的那个‘次级心脏’类似，那么它必然有能量核心，有与地脉和仪式主祭坛连接的‘线’。我们不需要完全摧毁它——以我们现在的能力也做不到。我们只需要……‘干扰’它，让它变得不稳定，哪怕只是暂时失效，都可能对仪式造成影响。”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的右臂虽然废了，但我对能量结构的感知反而变强了。我能找到那个节点最脆弱、最关键的‘连接点’。艾莉娅，你的自然之力对污染能量有克制效果。巴恩，你的力量可以制造物理破坏，扰乱它的外部结构。我们不需要硬拼，只需要一次精准的突袭，打乱它的节奏，然后立刻撤离。”
“那长老和X-23呢？”巴恩问。
“带上。留在这里更危险。”陆凡看向昏迷的莉拉娜和沉睡的X-23，“巴恩，你负责背着长老。X-23……我来想办法。”
他从行囊里翻出几根备用的绳索和一块相对完整的兽皮，用左手和牙齿配合，艰难地将兽皮做成一个简陋的背兜，然后将轻飘飘的X-23小心地放进去，固定在胸前。这个姿势很别扭，会影响行动，但至少能带上它。
艾莉娅没有多言，开始默默检查所剩无几的箭矢和自然护符。巴恩啐了一口，将莉拉娜稳稳地背在背上，用皮绳捆好，然后抓起了战斧。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战前动员。五人——或者说两个半战力加两个昏迷一个休眠——再次踏入风雪。
方向，东南。目标，二十里外的冰川裂谷。
风雪比之前更大了，能见度不足十米。刺骨的寒风如同刀片，切割着暴露在外的皮肤。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深雪没过小腿，冰面湿滑。陆凡用左臂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胸前的背兜带来额外的负担，右臂垂在身侧，随着走动轻轻晃动，裂纹在黯淡的天光下若隐若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碎裂脱落。
但他没有停下。感知全力张开，如同无形的触须在风雪中摸索。他“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混合了地脉痛苦与虚空侵蚀的臭味，正从东南方向隐隐传来，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为他们指引着方向，也昭示着危险。
两个时辰后，风雪稍歇。一片如同被巨斧劈开的、深不见底的冰川裂谷，出现在他们眼前。
裂谷宽度超过百米，两侧是近乎垂直的、光滑如镜的冰壁，泛着幽蓝的光泽。谷底被浓厚的、翻滚着的灰黑色雾气笼罩，看不清具体情况，但那股浓郁的污染气息和规则扭曲感，几乎扑面而来，让陆凡感到一阵眩晕。谷口附近，散落着一些被冰封的、形态扭曲的生物残骸，以及几具穿着破烂黑袍的人类尸骨——显然是之前试图探索或守卫这里的教团成员，不知为何死在了外面。
而在裂谷边缘，靠近他们这一侧的冰壁上，陆凡清晰地“看”到了——数条粗大的、由暗红晶体和蠕动血肉构成的“管道”，从谷底深处延伸上来，如同巨树的根系，深深扎入冰壁，并向四面八方蔓延，连接着更远处的地脉。这些“管道”正有规律地搏动着，将一股股污浊的能量输送出去。
节点，就在谷底。
“怎么下去？”巴恩望着深不见底、被黑雾笼罩的裂谷，眉头紧锁。冰壁太光滑，根本无法攀爬。
陆凡的目光落在那些粗大的“管道”上，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走‘路’下去。”他指着那些管道，“这些是节点的能量输送通道，也是它的‘血管’。它们本身结构相对坚韧，足以承受重量。而且，沿着它们下去，能直达节点的核心区域。”
“你是说……爬这些恶心的东西下去？”巴恩脸色有些发绿。
“这是最快的路，也能避开谷口可能存在的守卫和陷阱。”陆凡说着，已经走到最近的一条管道旁。暗红的晶体表面温热粘腻，下面的血肉还在微微蠕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他伸出左手，源初之气覆盖掌心，尝试接触。
嗤——
轻微的腐蚀声响起，管道表面的污染能量与源初之气发生细微的抵消，但没有引发剧烈反应。陆凡用力抓住一块凸起的晶体，试了试承重，点了点头。
“我先下。艾莉娅，你在我后面，注意警戒。巴恩，你背着长老，一定要抓稳。”陆凡说完，将胸前的背兜又紧了紧，深吸一口气，左手抓住管道，身体一荡，便沿着那陡峭的冰壁，开始向下滑降。
管道并不平整，凸起的晶体和蠕动的血肉提供了不少着力点。但那种粘腻温热的触感，以及近距离接触浓郁污染带来的精神压迫，都是一种折磨。陆凡屏住呼吸，全神贯注于手脚的配合和感知的延伸，不断向下。
艾莉娅和巴恩紧随其后。精灵轻盈的身姿在这种环境下展现了优势，她如同冰壁上的蝴蝶，每次落点都精准而稳定。巴恩则显得有些笨拙，背着莉拉娜让他重心不稳，但他力量强悍，往往用蛮力抓牢，倒也跟得上。
下降了约莫五六十米，周围的光线变得极其昏暗，只有冰壁和管道自身散发的幽蓝与暗红微光。谷底的黑雾越来越近，那股规则扭曲感也越发强烈。陆凡甚至能听到下方传来低沉、规律的嗡鸣声，像是某个巨大心脏在跳动。
就在他估算着快要接近谷底时，异变突生！
他左手抓握的那块晶体，毫无征兆地，猛地向内收缩！紧接着，整条管道如同被惊醒的巨蟒，开始剧烈地蠕动、扭曲！
“小心！”陆凡只来得及喊出一声，身体就被管道猛然甩动起来！他死死抓住不放，但胸前的背兜绳索在剧烈晃动中突然崩断了一根！
背兜倾斜，沉睡的X-23向下方幽深的黑雾滑落！
陆凡瞳孔骤缩，几乎本能地松开左手，身体向下扑去，用还能活动的左臂，险之又险地抓住了背兜的边缘！但他自己也彻底失去了固定，两人一起向着深不见底、被浓郁黑雾吞噬的谷底，疾速坠落！
上方，传来艾莉娅的惊呼和巴恩的怒吼，以及管道更加疯狂的扭动声。
冰冷的黑雾吞没了视野，下坠的失重感中，陆凡只来得及将X-23紧紧护在怀中，源初之气下意识地包裹住两人。
然后，是无尽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骤然亮起的、无数双密密麻麻的、闪烁着暗红光芒的细小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