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昭把残图铺在案上,手指沿着墨迹断裂处缓缓移动。崔婉儿端着茶进来,见她眉头紧锁,轻声问:“看出什么了?”
“龙首在这里。”谢昭昭指尖点在一处山形标记,“朔方王驻地压着它。”
崔婉儿凑近看:“他故意的?”
“不是故意,是命定。”谢昭昭收起图,“传话出去,就说钦天监夜观星象,三日内地动将至,震中就在北境军营。”
“百姓会信吗?”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怕。”谢昭昭起身,“你去安排人,在市井散布消息,说军营建在龙脉穴位上,触怒地神。再找几个‘亲眼看见’地裂的老农,让他们到处讲。”
崔婉儿点头:“我这就去办。”
谢昭昭叫住她:“别让慕容轩知道。他太正,做不来这种事。”
崔婉儿应下,转身出门。
萧景琰站在廊下,见她出来,低声问:“要动手了?”
“先逼他挪营。”谢昭昭走到他面前,“你今晚潜进去,看看青梧到底死没死。”
萧景琰眼神一沉:“你怀疑她没死?”
“赵无极没找到尸体,只有一块碎玉。太干净了。”谢昭昭盯着他,“如果是你,你会让一个死人留半块玉在巷子里?”
萧景琰没说话。
“去吧。”谢昭昭转身回屋,“活着带消息回来。”
入夜,朔方王大营灯火通明。士兵巡逻严密,但西北角药庐附近守卫松懈。萧景琰翻墙潜入,贴着墙根摸到窗下。
屋里有煎药声,还有女子低语。
“药快好了,王爷喝完这剂,头疾能缓些。”
是青梧的声音。
萧景琰握紧刀柄,推窗跃入。
青梧背对着他,正搅动药罐。听见动静,她猛地转身,手中汤勺落地。
两人对视,谁都没动。
“你没死。”萧景琰开口。
青梧脸色发白:“你不该来。”
“为什么假死?”
“为了活命。”她弯腰捡起汤勺,“赵无极想杀我,朔方王救了我。”
“他策反了你。”
青梧没否认:“谢昭昭走得太快,太狠。她以为能靠铁血压服所有人,可天下不是靠刀剑就能坐稳的。”
萧景琰逼近一步:“你背叛她。”
“我没有背叛。”青梧抬头,“我只是选了条能活下去的路。你呢?你真觉得她称帝后,会容得下一个前朝遗孤?”
萧景琰没回答。
青梧转身继续煎药:“走吧。趁没人发现你。”
萧景琰盯着她后背:“药罐底下刻的是什么?”
青梧手一顿。
萧景琰上前,一把掀翻药罐。陶罐碎裂,药汁泼了一地。罐底赫然露出一个符号——前朝密文。
“你早就是他的人。”萧景琰声音冷下来。
青梧没回头:“从一开始就是。”
萧景琰拔刀,刀尖抵住她后颈:“我该杀了你。”
“你可以试试。”青梧语气平静,“杀了我,谢昭昭就少了一张牌。朔方王手里还有半张龙脉图,你以为她真能靠一张残图赢?”
刀尖没动。
青梧轻声说:“回去告诉她,别逼太紧。龙脉断了,谁都活不成。”
萧景琰收刀,翻窗离去。
东宫书房,谢昭昭还在看图。听见窗响,她头也不抬:“看到什么了?”
“青梧没死。”萧景琰走进来,“她在给朔方王煎药。”
谢昭昭手指一顿:“果然。”
“药罐底下有前朝密符。”萧景琰把符号画在纸上,“她早就被策反了。”
谢昭昭盯着那个符号,忽然笑了:“有意思。赵无极以为青梧是他的人,朔方王也以为她是自己的棋子,可她偏偏选在这时候暴露给你看。”
“什么意思?”
“她在挑拨。”谢昭昭把纸揉成团,“她知道你会回来告诉我,也知道我会因此怀疑你和前朝的关系。”
萧景琰皱眉:“你信她?”
“我不信任何人。”谢昭昭站起身,“但我信局势。她故意让你看见密符,是想让我对你起疑。一旦我们内讧,朔方王就有机会。”
“那你还让我去?”
“因为我要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叛了。”谢昭昭走到窗边,“现在我知道了——她不是叛徒,是双面间谍。她在等价码。”
门外传来脚步声,崔婉儿推门进来:“消息散出去了。西市已经有人收拾家当往城外跑,说军营要塌。”
谢昭昭点头:“再加把火。明天一早,让说书人在茶馆讲‘龙脉震怒’的故事,细节编得越玄越好。”
崔婉儿应下,又问:“朔方王那边有动静吗?”
“他会动的。”谢昭昭冷笑,“没人敢拿自己的命赌天意。”
崔婉儿离开后,萧景琰问:“接下来呢?”
“等。”谢昭昭重新坐下,“等他移营,等他慌乱,等他犯错。”
“如果他不动呢?”
“那就让‘地动’真的发生。”谢昭昭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慕容轩的人已经在军营地下埋了火药。他若不走,我们就帮他走。”
萧景琰盯着她:“你不怕炸死无辜士兵?”
“怕。”谢昭昭直视他,“但我更怕输。输了,死的就不只是几个士兵,而是整个大晋。”
萧景琰沉默片刻:“青梧说,龙脉断了,谁都活不成。”
“她说得对。”谢昭昭把信递给他,“所以我要完整的龙脉图。你再去一趟,告诉她——我愿意用朔方王的命,换她手里的半张图。”
萧景琰没接信:“她不会信你。”
“她会。”谢昭昭把信塞进他手里,“因为她比谁都清楚,朔方王迟早要死。区别在于,是死在我手里,还是死在别人手里。”
萧景琰收起信:“我什么时候去?”
“现在。”谢昭昭指了指窗外,“趁谣言还没传到军营,她还有选择的余地。”
萧景琰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小心点。”谢昭昭说,“这次她不会让你轻易离开。”
萧景琰点头,推窗消失在夜色里。
谢昭昭独自坐在灯下,重新展开残图。龙首位置被她用朱笔圈出,旁边批注:“移营则龙气散,散则势衰。”
她放下笔,轻声自语:“青梧,你到底想要什么?”
窗外传来细微响动,她警觉抬头。一道黑影闪过,是朔方王的密探。那人没靠近,只在院墙上留下一封信,随即遁走。
谢昭昭取信拆开,里面只有一行字:“龙脉可续,需太子妃亲至。”
她冷笑一声,把信烧了。
“想诱我出城?”她对着灰烬道,“那就看看,谁先沉不住气。”
更鼓敲过四下,天快亮了。谢昭昭合上残图,吹灭油灯。黑暗中,她摸出袖中短刃,轻轻摩挲刃口。
“萧景琰,”她对着空荡的屋子说,“别让我失望。”
院外,马蹄声由远及近,是慕容轩来了。他翻身下马,直奔书房:“出事了!朔方王下令全军戒备,还派斥候往东宫方向探查!”
谢昭昭推门出来:“他急了。”
“你做了什么?”慕容轩压低声音,“他突然调兵,肯定有原因。”
“我让他睡不着觉。”谢昭昭示意他进屋,“地动的谣言,是他自己选的路。”
慕容轩跟进来:“你真要炸军营?”
“不到最后不用。”谢昭昭关上门,“他若肯移营,皆大欢喜。若不肯……”
“后果你想过吗?”慕容轩打断她,“一旦开战,世家联盟可能倒戈,百姓也会视你为祸首。”
“所以我才要龙脉图。”谢昭昭盯着他,“有了完整的图,我就能证明朔方王才是逆天之人。到时候,民心自然在我这边。”
慕容轩沉默良久:“需要我做什么?”
“稳住世家。”谢昭昭递给他一份名单,“这些人最近和朔方王有书信往来,你去敲打一下。告诉他们——站错队的人,没资格进新朝的庙堂。”
慕容轩接过名单,转身离开。
天边泛起鱼肚白,谢昭昭站在廊下,看着晨光一点点漫过屋檐。崔婉儿走过来,递上一碗热粥:“吃点东西吧,你一夜没睡。”
谢昭昭接过碗,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烫吗?”崔婉儿问。
“刚好。”谢昭昭咽下粥,“你说,青梧现在在想什么?”
崔婉儿摇头:“猜不透。但她既然没杀萧景琰,说明还有转圜余地。”
“她是在等我出价。”谢昭昭放下碗,“可惜,我最讨厌被人要挟。”
崔婉儿犹豫了一下:“如果……她真把半张图给你,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看她值不值得活。”谢昭昭擦了擦嘴角,“背叛一次的人,可以背叛第二次。除非她能证明,自己比死更有用。”
崔婉儿没再说话。
远处传来急促马蹄声,一骑飞驰至东宫门前。马上骑士滚鞍下马,高喊:“报——朔方王拔营了!全军向西移动三十里!”
谢昭昭嘴角微扬:“传令下去,就说地神息怒,龙脉重归安宁。”
骑士领命而去。
崔婉儿松了口气:“他上当了。”
“不是上当。”谢昭昭转身回屋,“是认输。他知道硬扛下去,军心必乱。移营三十里,既能安抚士兵,又能试探我的底线。”
她重新摊开残图,用朱笔在龙首旁画了个叉:“现在,轮到我出招了。”
院中树影摇晃,一片叶子飘落窗台。谢昭昭伸手接住,捏在指尖看了看,然后松手任它落地。
“萧景琰,”她对着空寂的院子说,“该回来了。”
风掠过树梢,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