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昭合上册子,指尖压着最后一页的墨迹未干。窗外更鼓声刚落,门就被轻轻叩响。
“进来。”
青梧推门而入,衣角还沾着夜露,袖中毒囊已换过新的。他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赵府飞鸽三更出城,往北去了。我截下一只,信已抄录,原件放回去了。”
谢昭昭伸手,青梧递上一张薄纸。她展开,目光落在“朔方王”三字上,指节微微一紧。
“你没动痕迹?”
“按您的吩咐,羽毛原样绑回,墨迹晾干才放飞。鸽子脚环也没碰。”
她点头,把纸折好收进袖中:“明日你随慕容轩出发,混进镇北王前锋营。散布‘凤归旧巢’的消息,要让他们信以为真。”
“属下明白。但……‘凤归旧巢’是假的,他们若查证——”
“就是要他们查。”谢昭昭起身,走到案前铺开一张新纸,“我会让崔婉儿在流民中放出风声,说前朝密库藏在朔方旧宫地下。赵无极的人听见,自然会去翻找。他们越查,就越信。”
青梧抬头:“那真正的密库呢?”
“没有密库。”她蘸墨,笔锋利落地写下“凤归旧巢”四字,又在下方添了一行小字,“朔方王亲启”,最后盖上私印,“我要的是他们动起来,不是找到什么。”
青梧接了信,小心收进贴身暗袋:“属下天亮就走。”
“别走官道。绕西山小径,避开所有关卡。”她顿了顿,“若遇盘查,就说你是替东宫采买药材的商队管事。”
“是。”
青梧退下后,谢昭昭重新坐回灯下,从暗格取出半枚虎符。铜质冰凉,边缘磨损处透着常年摩挲的痕迹。她盯着它看了片刻,起身披上外袍,推门而出。
慕容轩已在偏殿等候。他没坐,站在窗边看夜色,听见脚步声才转身。
“这么晚召我,有急事?”
谢昭昭没寒暄,直接把虎符放在桌上:“我要你带死士潜入北境商道,截断赵无极的粮草线。”
慕容轩没碰虎符,只看着她:“你知道我家族死士不轻易出动。”
“所以给你这个。”她手指点了点虎符,“半枚能调三千人,足够封锁三条主道。事成之后,另外半枚我亲自送到你手上。”
慕容轩沉默了一会儿:“你要我赌上全族?”
“不是赌。”她直视他,“是选。选赵无极赢,你们继续当他的棋子;选我赢,将来新朝第一世家就是你们慕容氏。”
慕容轩笑了:“你倒是坦白。”
“没时间绕弯子。”她收回手,“明日午时前给我答复。过了时辰,虎符作废。”
慕容轩拿起虎符,在掌心掂了掂:“我今晚就派人出发。”
谢昭昭点头:“走水路,伪装成盐商。赵无极在陆路设了哨卡,水上反而松懈。”
“明白。”慕容轩把虎符收进怀中,“但我有个条件。”
“说。”
“我要知道‘朔方王’是谁。”
谢昭昭没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冷风灌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
“现在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连我也不确定。”她转过身,“但我知道一点——他和我生母有关。赵无极替他做事,不是为了篡位,是为了复国。”
慕容轩皱眉:“前朝早亡了。”
“有人没认输。”她走回桌前,拿起茶壶倒了两杯,“喝完这杯,你就没回头路了。”
慕容轩端起茶,一饮而尽:“我选你能赢的那个。”
谢昭昭也喝了:“天亮前,我要看到你的人出发。”
慕容轩放下杯子,转身离开。门关上后,谢昭昭把空杯收进袖中,走到内室角落的柜子前,打开最底层抽屉。里面躺着一本旧册,封皮泛黄,边角卷起。她翻开,找到夹着半张地图的那页,指尖抚过“朔方”二字。
门外传来轻响,萧景琰推门而入。他没说话,径直走到她身边,低头看那本册子。
“你查到‘朔方王’了?”
谢昭昭合上册子:“赵无极的信里提到了他。青梧截的。”
萧景琰伸手:“信呢?”
她从袖中取出,递给他。萧景琰看完,眉头微蹙:“‘朔方王’……盲帝禅位诏书里也有这个词。”
谢昭昭抬头:“诏书在哪?”
“藏在太庙地窖,第三排石龛后。”他顿了顿,“你要去看?”
“现在就去。”
萧景琰没劝,只说:“我带你去。”
两人没惊动任何人,从东宫侧门溜出,穿过两条暗巷,来到太庙后墙。萧景琰熟门熟路撬开一道隐蔽小门,引她进入。
地窖阴冷,石阶湿滑。谢昭昭提着灯笼,跟着萧景琰走到第三排石龛前。他挪开一尊佛像,露出后面的小洞,伸手进去,摸出一卷黄绢。
“就是这个。”
谢昭昭接过,展开。诏书字迹工整,末尾盖着玉玺,但在“传位于嗣”四字旁,有一行极小的朱批:“朔方王监国”。
她盯着那行字,呼吸一滞。
“‘嗣’……不是指太子?”她低声问。
萧景琰摇头:“太子痴傻,不可能监国。‘嗣’在这里,是指继承人。但不是现在的太子,是另一个人。”
谢昭昭手指划过“朔方王”三字:“所以,这个人是先帝指定的继承人?”
“应该是。”萧景琰拿过诏书,重新卷好,“但先帝死后,诏书被压下,没人提过‘朔方王’。”
谢昭昭把诏书塞进袖中:“赵无极知道这个。”
“他当然知道。”萧景琰转身,“不然不会替‘朔方王’做事。”
两人原路返回,回到东宫时,天已微亮。谢昭昭没休息,直接叫来崔婉儿。
“去流民营,找几个嘴快的老人,让他们传一句话——‘朔方地下有龙脉,凤凰归巢日,金库自现’。”
崔婉儿愣住:“这是……真的?”
“假的。”谢昭昭系好腰带,“但赵无极的人会当真。他们一挖,动静就大了。”
崔婉儿点头:“我这就去。”
她走后,谢昭昭坐在案前,把诏书和之前截获的地图并排放着。两份东西上,“朔方”二字位置几乎重叠。
萧景琰站在她身后:“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等慕容轩的人到位,等青梧的消息传到镇北王耳朵里,等赵无极的人开始挖地三尺。”她收起东西,“三天后,我要他们全都乱起来。”
萧景琰没说话,只是伸手替她理了理衣领。谢昭昭没躲,任他动作。
“你昨晚没睡。”
“睡不着。”她抬头看他,“‘朔方王’……会不会是我舅舅?”
萧景琰手顿了一下:“有可能。”
“如果真是他,我该怎么面对?”她声音很轻,“帮赵无极复国,还是杀了他?”
萧景琰收回手:“你不用选。我会帮你处理。”
谢昭昭摇头:“不,这次我自己来。”
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亲卫在门外禀报:“太子妃,赵相府又来人了,说有急事求见。”
谢昭昭站起身:“让他等着。”
亲卫犹豫:“他说……事关您生母。”
谢昭昭眼神一冷:“带他去偏厅,我马上到。”
亲卫退下后,萧景琰低声:“小心,可能是陷阱。”
“我知道。”她整理了一下袖口,“但这次,我得亲自看看他们想说什么。”
她走向偏厅,脚步稳而快。萧景琰跟在她身后半步,手始终按在刀柄上。
偏厅里,赵府来人是个老仆,低着头,双手捧着一封信。
“太子妃,我家相爷命小人务必亲手交给您。”
谢昭昭没接,只说:“念。”
老仆一愣:“这……是密信,只能您亲阅。”
“那就带回去。”她转身欲走。
老仆急忙道:“相爷说,信里提到沈贵妃旧事,还有……您母亲的下落。”
谢昭昭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家相爷怎么知道我母亲的事?”
老仆低头:“小人不知,只负责送信。”
谢昭昭伸手,接过信,当面拆开。信纸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
“朔方王手中,有你母亲亲笔血书。”
她盯着那行字,没说话,也没动。
老仆小心翼翼抬头:“太子妃……”
“告诉赵无极,”她把信折好,收进袖中,“我亲自去朔方取。”
老仆脸色一变:“您……要去北境?”
“怎么,他怕我去了?”她冷笑,“那就让他管好自己的嘴,别乱说话。”
老仆不敢再言,匆匆告退。
门关上后,萧景琰上前:“你真要去?”
“去。”谢昭昭抬头,“但不是现在。等我把京城的事料理干净,再去找他。”
萧景琰点头:“我陪你。”
“不用。”她摇头,“你留在这里,盯着赵无极。他若发现我不在,一定会趁机动手。”
萧景琰没再争,只说:“活着回来。”
谢昭昭笑了:“放心,我还没当上女帝,舍不得死。”
她转身走向内室,从柜中取出一个木匣,打开,里面是半块玉佩。她摩挲着玉上凤徽,轻声说:“母亲,等我。”
窗外,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