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在镇北王军帐外跪了整夜，膝盖压着冻土，直到天光微亮才被带进去。他低着头，声音沙哑：“太子病危，东宫乱成一团，正是南下良机。”
主位上的人没说话，只用手指敲击案几。青梧知道他在等破绽，于是继续道：“谢昭昭放出求医风声，实为掩人耳目。她手中无兵，只能虚张声势。”
“你既是从东宫逃出来的，为何不投赵相，反来我这里？”
“赵相要的是听话的傀儡，王爷要的是天下。”青梧抬头，目光直视，“我选能赢的那个。”
那人终于笑了，命人赐座，又问细节。青梧一一作答，句句滴水不漏。末了，那人说：“明日调三万精兵，沿官道南下，你随行。”
青梧叩首谢恩，退下时袖中毒囊贴着皮肉，冷得像块铁。
与此同时，东宫正门大开，太医进出频繁，药渣堆满后巷。崔婉儿亲自守在偏殿，见人就叹气：“太子咳血不止，怕是熬不过这个月。”消息传得飞快，不到半日，连市井小贩都在议论太子命不久矣。
谢昭昭坐在内殿，面前摊着三封密报。一封来自青梧，确认镇北王已下令调兵；一封来自城西暗桩，说赵府有两人乔装出城；最后一封来自萧景琰，只写了一行字：“鱼已咬钩，收网待命。”
她合上密报，起身更衣。换的是素色常服，发髻也拆了，只用一根木簪固定。崔婉儿进来时愣了一下：“你要亲自审？”
“别人审，他们不会开口。”谢昭昭系好腰带，“赵无极派来的人，骨头硬得很。”
“可万一……”
“没有万一。”谢昭昭打断她，“今晚必须撬开他们的嘴。”
地牢阴冷，两个俘虏被铁链锁在墙上，脸上带着伤，但眼神依旧凶狠。谢昭昭走进去时，他们同时抬头，其中一个冷笑：“太子妃亲自来送饭？真是荣幸。”
谢昭昭没理他，径直走到另一人面前，抽出匕首，刀尖抵住对方衣襟。那人一动不动，任由她挑开外袍。内衬露出一角绣纹，她动作一顿，随即割开整片布料。
凤徽。金线盘绕，尾羽张扬，和她襁褓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她盯着那枚徽记，呼吸没乱，手也没抖。身后崔婉儿倒吸一口气：“这是……前朝皇室的标记？”
“你们替谁做事？”谢昭昭问。
没人回答。
她收起匕首，转身对亲卫说：“把他们分开，一个关进水牢，另一个……送去刑房，留一口气就行。”
亲卫领命拖人，其中一个突然挣扎起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对付谁！”
谢昭昭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说下去。”
“赵相不过是台面上的傀儡，真正想坐龙椅的——”话没说完，他猛地咬破牙中藏毒，嘴角溢出黑血。
亲卫急忙上前按住，但已经晚了。那人抽搐几下，断了气。
谢昭昭皱眉：“搜他身上，尤其是牙齿和指甲。”
亲卫翻找片刻，从死者鞋底夹层摸出一张薄纸，展开后是半幅地图，标注着几处山口和粮仓位置。
崔婉儿凑近看：“这是……北境防线？”
“不是北境。”谢昭昭接过地图，“是前朝旧都周边的布防图。他们早就在经营退路。”
她将地图收好，走向另一个还活着的俘虏。那人见同伴惨死，脸色发白，但仍强撑着不吭声。
谢昭昭站在他面前，平静地说：“你知道我是谁的女儿吗？”
那人眼神闪烁。
“清河崔氏只是表象。”她凑近，声音压低，“我生母姓沈，是前朝沈贵妃的亲妹妹。你们绣在衣服里的凤徽，是我外祖母亲手设计的。”
俘虏瞳孔骤缩。
“现在告诉我，”谢昭昭直起身，“赵无极和你们的主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人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赵相……是我们的人。他替主子清理朝堂，等时机成熟，主子会从北境起兵，与他里应外合。”
“主子是谁？”
“不能说。”
谢昭昭点头，示意亲卫把他带下去：“关进单间，每天只给一碗水。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带他来见我。”
亲卫押人离开，地牢只剩她和崔婉儿。崔婉儿低声问：“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半真半假。”谢昭昭走出地牢，边走边说，“我确实姓沈，但外祖母的事是猜的。凤徽既然出现在他们身上，就说明和我有关联。拿这个诈他，比严刑拷打管用。”
崔婉儿苦笑：“你越来越可怕了。”
“不可怕，活不下来。”谢昭昭推开地牢出口的门，冷风灌进来，吹散了身上的血腥味。
回到东宫正殿，萧景琰已在等她。他看了眼她手中的地图，没问过程，直接说：“镇北王的先锋部队已过洛水，预计三日后抵达城郊。”
“比预想的快。”谢昭昭把地图铺在案上，“赵无极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派了心腹去联络禁军统领，想趁乱控制宫门。”萧景琰指着地图一角，“但禁军副统领是我的人，会拖住他们。”
谢昭昭点头：“很好。让青梧继续传递假情报，就说太子已昏迷，东宫无主。诱使镇北王主力加速南下。”
“你打算在哪儿截击？”
“不在城外。”谢昭昭手指划过地图，在一处山谷停住，“在这里。地形狭窄，适合伏击。我会让慕容轩带世家私兵提前埋伏，等他们进入包围圈再动手。”
萧景琰看着她：“风险太大。一旦失手，京城门户洞开。”
“不会失手。”谢昭昭收起地图，“我已经让流民营的人伪装成商队，沿路散布瘟疫谣言。镇北王的军队不敢太快推进，怕染病。他们会分兵护送粮草，主力反而慢下来。”
萧景琰沉默片刻：“你连流民都算进去了？”
“乱世里，人人都是棋子。”谢昭昭抬头看他，“包括你，包括我。”
萧景琰没反驳，只是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谢昭昭拍开他的手：“我没时间松懈。赵无极今天就会收到密探死亡的消息，他一定会加快动作。我们必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把镇北王的主力钉死在山谷里。”
萧景琰收回手，点头：“我亲自去布置伏兵。”
“不用。”谢昭昭拦住他，“你留在城里。赵无极若发现东宫空虚，可能会铤而走险。我需要你在暗处盯着他。”
萧景琰盯着她的眼睛：“你一个人应付得来？”
“应付不来也得应付。”谢昭昭转身走向内室，“去吧，天黑前我要看到部署图。”
萧景琰离开后，崔婉儿端着一碗药进来：“刚熬好的，趁热喝。”
谢昭昭接过碗，一口饮尽，苦得皱眉：“下次少放黄连。”
“良药苦口。”崔婉儿接过空碗，“你真觉得赵无极会和前朝残党联手？他看起来不像甘居人下的人。”
“他不需要甘居人下。”谢昭昭擦了擦嘴角，“前朝势力想复国，他想篡位，目标一致，暂时合作罢了。等坐上龙椅，再互相撕咬也不迟。”
崔婉儿叹气：“你连人心都算得这么透。”
“不算透，怎么活？”谢昭昭站起身，走到窗前，“去通知慕容轩，让他带人今夜出发。记住，走小路，避开所有驿站。”
崔婉儿应声离去。谢昭昭独自站在窗边，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那里藏着半块玉佩，是她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玉上刻着半个凤徽，和俘虏衣襟上的图案能拼成完整的一只凤凰。
她早该想到的。赵无极这些年步步为营，背后若无更强势力支持，不可能在朝中一手遮天。而能驱使前朝死士的，只有真正的皇室血脉。
问题是，那个人是谁？
入夜，谢昭昭正在灯下批阅军报，亲卫突然来报：“赵相府有人求见，说是奉命送礼。”
“让他进来。”
来人是个中年文士，捧着一只锦盒，笑容恭敬：“太子妃安好。我家相爷听闻太子病重，特命小人送来百年老参，聊表心意。”
谢昭昭没接盒子：“赵相有心了。可惜太子服不得补药，只能辜负美意。”
文士笑容不变：“相爷还说，若太子妃需要人手照料东宫，他愿调派御医前来。”
“不必。”谢昭昭抬眼，“东宫自有太医，不劳赵相费心。”
文士躬身告退，临走前不经意扫了眼案上军报。谢昭昭假装没看见，等他走远才冷笑：“回去告诉赵无极，下次派个演技好点的。”
亲卫领命退下。谢昭昭打开锦盒，里面的老参品相绝佳，但根须缠绕处藏着一枚蜡丸。她捏碎蜡丸，取出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话：“凤归旧巢，时至矣。”
她盯着字条看了很久，最终将它投入烛火。纸灰飘落，像一场无声的雪。
门外传来脚步声，萧景琰推门而入：“赵无极派人来了？”
“嗯。”谢昭昭吹灭烛火，重新点燃一支，“他急了。”
萧景琰走近：“因为密探死了？”
“不只。”谢昭昭把灰烬扫进香炉，“他发现我知道凤徽的事了。”
萧景琰神色一凛：“你暴露了身世？”
“不算暴露。”谢昭昭摇头，“我只是让他们以为我知道得更多。”她抬头看他，“萧景琰，你是不是早就清楚我的来历？”
萧景琰没回答，只是伸手拂去她肩头一点灰烬：“睡吧。明天还要见慕容轩。”
谢昭昭没追问，只是拉住他的手腕：“如果有一天，我必须和前朝势力对决……你会帮我，还是帮他们？”
萧景琰反握住她的手：“我帮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谢昭昭。”他松开手，转身走向门口，“不是任何人女儿，不是任何人棋子。只是你。”
门关上后，谢昭昭坐回案前，重新点亮烛火。她从暗格取出一本册子，翻开最新一页，写下今日所得：
“赵无极与前朝勾结，主谋身份未明。凤徽为证，生母一脉尚存。下一步：引蛇出洞，逼其现身。”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合上册子，轻声道：“母亲，你到底是谁？”
窗外，更鼓敲响。四更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