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昭站在城楼最高处,风从北面刮来,吹得她衣袖猎猎作响。她没有动,目光落在远处那道黑影上——那是她故意放走的密使,正带着假虎符往镇北王大营方向疾驰。青梧跟在后面,伪装成被擒后逃脱的死士,腰间藏着毒囊,脚步轻得像猫。
“你真信他能混进去?”崔婉儿站在她身侧,声音压得很低。
“我不信人,我信局。”谢昭昭没回头,手指摩挲着藏在袖中的真虎符,“他若进不去,就是死;进得去,就是棋子。横竖不亏。”
崔婉儿沉默片刻,才道:“可万一他叛了呢?毕竟不是咱们从小带出来的人。”
“叛了,就让他叛。”谢昭昭语气平静,“他若真投靠镇北王,下一步必会献计试探我军虚实。我们顺势给他假情报,引他们入套。他若忠心,自然替我们传回消息。左右都是我们占先手。”
萧景琰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后,手中捧着一件狐裘。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将裘衣披在她肩上。谢昭昭顿了一下,没拒绝,也没道谢,只把狐裘拢紧了些。
“你太冒险。”萧景琰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不冒险,怎么赢?”她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赵无极在朝中布满眼线,镇北王在外虎视眈眈,世家联盟尚未完全归心。我不主动搅局,等他们联手把我围死吗?”
萧景琰没再劝,只是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很轻,却让谢昭昭微微一怔。她很快别开脸,重新望向远方。
“青梧出发前,我给了他三句话。”她说,“第一句是‘太子妃赏识你’,第二句是‘活下来才有机会’,第三句……我没说出口。”
“是什么?”崔婉儿忍不住问。
“‘若事不可为,不必回来。’”谢昭昭语气平淡,“他听懂了。”
城楼下,一队巡逻兵走过,铠甲碰撞声清晰可闻。谢昭昭抬手示意,亲卫立刻上前,将城门守卫全部换成了她的人。
“今晚开始,北门只准进,不准出。”她下令,“若有可疑之人靠近城墙,格杀勿论。”
亲卫领命退下。崔婉儿看着她的侧脸,忽然道:“你变了。”
“哪里变了?”
“以前你还会犹豫,还会问‘这样会不会太狠’。现在……你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谢昭昭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乱世里,仁慈是留给赢家的奢侈品。我现在还没资格谈仁慈。”
萧景琰站在她身后,始终没再说话。他知道她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认同。她要的是结果,是胜局,是能把整个棋盘掀翻的力量。
夜色渐深,远处传来更鼓声。谢昭昭转身走下城楼,步伐稳健。崔婉儿跟在她身后,忍不住又问:“接下来做什么?”
“等。”谢昭昭边走边说,“等青梧的消息,等镇北王的动作,等赵无极的反应。他们动得越快,破绽就越多。”
“可万一他们不动呢?”
“那就逼他们动。”谢昭昭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明日我会放出消息,说太子病情加重,急需名医。赵无极一定会派人来查,镇北王也会趁机安插眼线。我们正好借这个机会,把他们的钉子一个个拔出来,再换上我们的人。”
崔婉儿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要把整个东宫变成陷阱?”
“东宫早就是陷阱了。”谢昭昭继续往前走,“只不过以前是别人设给我们的,现在轮到我们设给别人。”
回到寝殿,谢昭昭脱下狐裘,亲手叠好放在案几上。萧景琰跟进来,关上门,才低声问:“真虎符,你打算什么时候用?”
“不到最后一刻,不用。”她坐到案前,提笔写信,“虎符是死物,人才是活棋。我要的是他们自己乱起来,而不是靠一道军令强压。”
萧景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落笔如飞,字迹锋利如刀。他忽然伸手,按住她执笔的手腕。
“你太累了。”他说。
谢昭昭没挣脱,也没抬头:“累不死。”
“我不是说身体。”萧景琰声音更低,“你心里那根弦,绷得太紧了。”
她终于停下笔,抬眼看他:“松了,会断。”
萧景琰没再说话,只是松开手,转身走到窗边,替她推开一条缝,让夜风吹进来散散屋里的闷气。
谢昭昭继续写信,一封接一封,全是密令。有的送往世家,有的送往边关,有的送往流民聚集之地。每一封都言简意赅,不留痕迹。
写完最后一封,她搁下笔,揉了揉手腕,忽然问:“你说,青梧能活到把毒囊用出去那天吗?”
“能。”萧景琰答得干脆。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他知道,你不会让他白死。”
谢昭昭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倒是了解我。”
“比你想象的更了解。”萧景琰走回来,拿起案上的狐裘,重新披回她肩上,“睡吧。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谢昭昭没拒绝,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片刻后,她轻声道:“萧景琰。”
“嗯?”
“如果有一天,我变得连你都认不出来……”
“不会有那一天。”他打断她,语气坚定,“你变多少,我都认得。”
谢昭昭睁开眼,看了他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狐裘又拉紧了些。
窗外,月光洒在庭院里,树影婆娑。更鼓声再次响起,已是三更。
谢昭昭站起身,走向床榻。萧景琰没跟过去,只是站在原地,目送她躺下,才吹熄烛火,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门合上的瞬间,谢昭昭睁开了眼。她望着漆黑的帐顶,手指无意识地摸向枕下——那里藏着一把匕首,刃口冰冷。
她没睡,也不敢睡。她知道,从今天起,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放走密使是饵,青梧是钩,毒囊是刺,而她自己,是握竿的人。
钓的不是鱼,是鲨。
掀的不是浪,是海。
天亮之前,她必须想好下一步怎么走。赵无极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镇北王也不会。她得比他们更快,更狠,更不留余地。
帐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萧景琰在廊下守夜。谢昭昭听着那熟悉的节奏,终于缓缓闭上眼。
她不怕输,只怕不够疯。
疯到让所有人都怕她,疯到让整个天下,不得不按她的规矩来。
这才是她要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