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昭刚在御案前坐下，崔婉儿便快步进来，手里攥着一份卷宗。她没说话，只把东西放在案头，指尖点了点最上方一行字。谢昭昭扫了一眼，是礼官的履历，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密报。
“查出来的？”她问。
“青梧带人翻了他家三遍，才从地砖下抠出这个。”崔婉儿声音压得很低，“他小儿子昨夜哭着招认，说父亲每月初七都会去城西茶楼，和一个戴斗笠的人碰面。”
谢昭昭合上卷宗：“人呢？”
“关在刑部地牢，嘴硬，但孩子吓破了胆，说漏了不少。”崔婉儿顿了顿，“要不要提审？”
“不急。”谢昭昭起身，“让青梧盯着茶楼，初七那天，放人进去，别打草惊蛇。”
崔婉儿点头，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把礼官的妻儿挪到内廷偏院，好吃好喝供着，别让人动他们。”谢昭昭说，“我要活口，也要活证。”
崔婉儿应声退下。殿内只剩谢昭昭一人，她重新翻开卷宗，指尖划过“北境暗桩”四个字，眼神沉了沉。
初七那日，天刚擦黑，青梧便蹲在茶楼对面屋檐下。她穿一身灰布短打，头发扎成男子发髻，腰间别着短刃，看起来像个跑腿的小厮。茶楼二楼靠窗的位置，礼官果然准时出现，坐了不到半盏茶工夫，一个戴斗笠的男人推门进来，在他对面落座。
两人没说话，只交换了一个布包。礼官起身离开时脚步轻快，斗笠男却坐着没动，直到茶凉了才慢悠悠起身，付了钱，拐进后巷。
青梧跟上去，贴着墙根走，没发出一点声响。斗笠男七拐八绕，最后钻进一间废弃药铺。青梧没跟进去，只趴在窗缝往里看。屋里点着油灯，几个人围桌而坐，正低声交谈。她听不清内容，但看见桌上摊开的纸张，墨迹未干。
她悄悄退后，翻墙离开，直奔宫门。
谢昭昭听完汇报，没立刻下令抓人，反而让青梧再去盯一夜。“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动作，”她说，“别惊动，我要知道谁在背后写这些。”
第二日清晨，青梧带回消息：那些人连夜抄写了上百份檄文，署名“朔方义军”，内容全是控诉女帝暴政、滥杀忠良、苛待百姓。最末一句写着“民心所向，天必诛之”。
谢昭昭冷笑一声，把檄文拍在桌上：“赵无极死了，他的狗倒学会咬人了。”
萧景琰站在她身后，一直没说话。直到她转身，才开口：“要我现在带人去抄了那地方？”
“不。”谢昭昭摇头，“让他们发出去。”
萧景琰皱眉：“民心易煽，一旦流传开来——”
“我知道。”她打断他，“所以我让你替我守住。”
他沉默片刻，点头：“好。”
当天下午，城中开始有流言。有人说女帝登基那日血洗菜市口，连三岁孩童都没放过；有人说她逼盲帝禅位，实为篡逆；还有人说北境将士被迫投降，实则心怀怨恨，只等时机反扑。流言越传越凶，到傍晚时，已有百姓聚在街头议论。
谢昭昭没露面，只让崔婉儿放出风声：明日午时，宫门前设粥棚，女帝亲临，与民同食。
夜里，萧景琰站在她寝殿外，手按刀柄，像一尊石像。谢昭昭推门出来，见他还在，愣了一下：“你不睡？”
“等你下令。”他说。
“什么令？”
“抓人的令。”他看着她，“你放他们散播谣言，是为了引蛇出洞。现在蛇出来了，该收网了。”
谢昭昭笑了：“你倒比我还急。”
“我不急。”他声音低沉，“我怕你心软。”
她笑容淡了些：“我不会心软。但我更想让他们自己跳出来，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撕了他们自己的皮。”
他没再说话，只是往前一步，站在她身侧：“明天我跟你去。”
“你伤还没好。”
“死不了。”
她没再劝，转身回屋。他站在原地，直到她的灯熄了，才转身离开。
次日正午，宫门前搭起长棚，热粥香气飘满整条街。百姓起初不敢靠近，直到谢昭昭亲自捧碗，递给第一个上前的老妇，人群才渐渐围拢。她没穿龙袍，只着素色常服，袖子挽到手肘，亲手盛粥，递碗，扶人。
有人低声问：“陛下真杀了那么多忠臣？”
她没停手，一边舀粥一边答：“谁告诉你他们是忠臣？”
那人噎住，不敢再问。
萧景琰站在她身后三步远，手始终按在刀柄上。人群中有人目光闪烁，几次想往前挤，都被他冷冷一眼逼退。到午后，粥棚撤了，百姓散去，他才松开刀柄，掌心全是汗。
回宫路上，谢昭昭问他：“看出谁不对劲了吗？”
“三个。”他说，“一个穿灰袍的，一直在记你说的话；一个挎篮子的妇人，篮子里藏了纸；还有一个瘸腿老汉，眼睛一直往城楼上瞟。”
“记下了？”她问。
“记下了。”
她点头：“今晚动手。”
入夜，青梧带人突袭药铺。那几个写檄文的没跑，被抓个正着。萧景琰亲自审问，没用刑，只把他们的妻儿带到隔壁房间，让孩子哭给他们听。不到半个时辰，全招了。
主谋是赵无极的远房侄子，躲在城外庄子里，专管联络北境残党。檄文是他写的，散布流言的也是他安排的人。至于“朔方义军”，根本不存在，纯粹是拿来唬人的名号。
谢昭昭听完，只问了一句：“镇北王知道这事吗？”
俘虏摇头：“不知道！王爷降了之后就再没跟我们联系过！”
她挥挥手，让人把俘虏押下去。转头对萧景琰说：“明天早朝，我要你当众念一遍这檄文。”
他皱眉：“为何？”
“因为我要让百官知道，有人想借民意压我。”她眼神冷冽，“也让他们看看，我是怎么把‘民意’捏碎的。”
他没再问，只道：“好。”
退朝后，崔婉儿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封密信：“刚截到的，从北境来的，收件人是那个侄子。”
谢昭昭拆开一看，脸色微变。信上只有八个字：“静待天时，民心可恃。”
她把信递给萧景琰：“看来，有人比我们还想看京城乱起来。”
他看完，把信烧了：“要我去北境一趟吗？”
“不。”她摇头，“你留在我身边。”
“为什么？”
“因为比起北境，我更怕有人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动手。”她看着他，“你在我眼前，我才安心。”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袖角。她没躲，由着他碰。
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深夜。谢昭昭揉了揉额角，低声道：“睡吧，明天还要早朝。”
他嗯了一声，却没走，依旧站在原地。
她抬头看他：“还有事？”
“没有。”他说，“我等你睡了再走。”
她没赶他，转身进了内室。他在外间站着，听着里面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才轻轻退出殿门。
月光照在他肩上，旧伤隐隐作痛。他抬手按了按，没吭声。
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了。
